等封渡回神的时候,云漾已经走了老远。他扔掉满目疮痍的剑疾步跟上云漾。
“哥,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下山了!”
“哥,那我可以去武行买一把剑吗?我想用真剑试一试!”他比出手握剑柄的手势,在空中唰唰两下,但云漾依旧不理。
封渡也不恼,又跟了上来,这一路他在云漾的前后左右各个方位无死角的制造噪音,极其聒噪。最后云漾实在受不了,猛地顿住脚,额间崩起一条青筋——
“趁我没改变主意前,闭嘴。”
封渡瞬间抿起嘴:“......”
嗯嗯!
因为要下山,他这段时日亢奋极了,那无处安放的精力具体表现为:
柴房堆到溢出的柴火,水缸里源源不断的水,云漾房里闲来无事雕的所有木头摆件全部一尘不染,以及...
云漾这早打开衣柜,惊悚发现自己所有的衣服全部不翼而飞,回头又瞅着昨日练功满是脏污的衣衫,意识到自己今日大概率要穿着亵衣裸奔,眼神慢慢惊恐:“是谁?!”
这一颤抖的喊声惊动了封渡,他快速跑进来急切问道:“哥,怎么了?”
于是云漾眼见着他一手皂角,一手疑似自己衣服的布料,以及撸起的袖口,无助地问:“你干了什么?”
“我把哥的衣服都洗了!”封渡回答得毫无防备,甚至有点骄傲。
已知封渡手中的衣服是最后一件,那么可得...
云漾与满院的湿衣面面相觑。
他的额角崩出了两条青筋。
可封渡还在滔滔不绝讲话:“等哥的衣服洗完我就去练功,练完功再把我的衣服也都洗了,正好等衣服一干,我就可以下山啦!”
此刻什么情绪仿佛都不重要了,裸奔显然是现下最大的威胁,他幽幽的目光落在封渡脸上,无端给他瞅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谨慎说:“哥...怎么了?”
于是笑容转到云漾脸上,他和煦道:“今儿是你生辰,不必练功了,放一天假,我送你一个礼物。”
他转身回屋,留封渡在院中惴惴不安。
云漾不怎么笑,就算笑也是皮笑肉不笑,像画皮挂在脸上,容貌迤逦但有点渗人。所以云漾每次笑就代表封渡要遭殃。
“但今日是我的生辰,应该...”他下意识戒备,但又有些怀疑,直到云漾把一个精致的盒子端到封渡面前,说,“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所以封渡兴高采烈没有任何防备打开的后果是——
“砰!”
一阵白烟随爆破声在他眼前炸开,封渡慌乱捂住鼻息撤身,但烟雾四处弥漫,不多会便散到了整个小院。
精致的木盒被扔到地上,却触发另一个机关,三两个细小的针刺自木盒侧边被射出,直直没入封渡皮肤,等封渡察觉异样时却如何也找寻不到。
虽然知道云漾不可能害他,但潜在的压迫感如影随形,他焦躁体会身体的异常,最终:“哈哈。”
封渡:“?”
封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封渡边哈哈大笑边挥舞手臂妄图驱散迷雾,但越是活动,笑声越无法停止,他看不见云漾如今深处何地,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甚至有些担心自己刚洗的衣服会不会沾染脏污。
直到封渡有些力竭,云漾才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云漾把盒子拾起来放到封渡手中,指着其中极其隐蔽且不起眼的一个凸点,说:“按下它。”
封渡不疑有他,忙不迭按下,另一阵袅袅烟雾随风散开,笼罩住他的全身。
笑声慢慢停了,封渡卸力躺在地上,直到迷雾散去,他才看清楚云漾如今是何模样。
他穿着有些宽大的衣衫,歪歪斜斜挂在身上,蹲满脸笑容在地上一手指着封渡。
“怎么样!服不服?”
在云漾抑制不住的笑声里,封渡的脸...慢慢红了。
云漾:“?你怎么了?”
可封渡坐在地上不言语,只是愣愣看着他,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朵,脖颈,最后深入衣服里。
云漾见他呆愣不说话,又浑身红得像是起了疹子,渐渐收起笑脸,无措道:“我...你怎么了?我没有放毒啊,那就是笑笑粉,是我自己用药材磨的,无毒啊。”
他猛地拉起封渡浑身上下检查,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身体温度在缓慢上升,皮肤颜色由淡粉慢慢变成深红。
云漾更慌张了。
他意识不到自己此刻装扮,但封渡看的真切。
哥正穿着自己的衣服,明显宽大的粗袍像麻袋一样拢住他,又因为自己的窘况,惹得他放声大笑,眼睛都笑迷了。
云漾生得极白,不是养尊处优的莹润,而是像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玉。他眼尾上挑,本该是话本里风流多情的轮廓,却因周身冷峻的气质显得格外疏离。
其实封渡一直都知道哥生的好看,妖冶与清绝并存,像小时候他看的话本子里成仙的妖。而此时眼前人并未束起一丝不苟的发髻,而是任由几缕发丝垂在颈侧,衬得脖颈修长,身形瘦削,言笑晏晏间眼波潋滟。
封渡抓住云漾上下翻动的手,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发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沙哑声音道:“哥,我没事。”
两人对视都有些尴尬,云漾悻悻放下手道:“你此次下山不必急着回来,惩恶扬善也好,游山玩水也罢,多看看这九州行色,或许踏遍风烟,对世间就有了不一样的见解。”
云漾的话似乎有些未尽之言,但并未过多言语,只确保封渡并无大碍后便又回了自己的小屋。
暑气蒸人,早上洗的湿衣一曝即干,傍晚就已经很干爽了。
两人因为早上的插曲,一整天都没怎么讲话,直到封渡抱着一摞衣服敲响云漾的房门,他们才不尴不尬继续相处。
“哥,衣服晾干了,我给你拿进来吧。”
得到许可,封渡推门而入,转眼就看见枯坐在床榻上的云漾,一条长长的木盒放在床上,雕花已经被磨损黯淡了。
“放柜子里,”云漾伸出右手朝他摆了摆,道:“来,这是你的生辰礼物。”
封渡轻车熟路打开柜子,把衣服分门别类整理好,走到云漾对面坐下。
顺着他的视线,封渡低头看着这个已经有些年岁的古朴木盒,不知怎的,看到这木盒的第一眼,他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眼眶有些湿润。
封渡压下心中那点异样,强行挤出笑容道:“哥,这真是正经礼物吧,你别诓我。”
“这是你家灭门那日,我...凶手从封阁昌手中拿走的剑,我抢了回来。”
封渡心中一震,他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眼泪措不及防滴落在木盒的纹路上蜿蜒流淌。
颤颤巍巍的手搭上木盒,流淌的泪使陈旧的器具焕然一新。
“我本意是想到你行冠礼时交予你,”云漾垂着眼,把锁扣解开,掀开盖子调转方向,里头的东西便呈现在封渡的面前。
是一柄剑。
剑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云漾将他带回来时怎么也擦不干净。
“这是我爹的剑,”封渡嗓音颤抖,“我当初怎么也找不到,没想到被哥捡走了。”
封渡手指颤抖的愈加厉害,轻轻拢过剑身,干涸的血迹似乎还残留着当年的温度与腥气。
“哥...”他嗓子哑的不成样子,“你当时...”
云漾忽然起身,衣摆扫过剑身,带起一股陈年的血腥气:“该吃长寿面了,我去煮。”
封渡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少年掌心滚烫,额角抵在他的腕骨上:“哥,别走,你能不能...抱抱我。”
云漾没回头,封渡却把脸埋在他的背上。
鸟雀落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吃着稻谷,昏暗的夜静谧无边。
“哥...”
“你说你想要一把真剑,如今这剑给你,算物归原主。”云漾抑制自己想转身回抱封渡的心,深吸一口气说,“你不要...辜负他。”
山脚下亮起点点灯火,青陵城夜市人声鼎沸,行人摩肩擦踵,笑语欢声不断,衬得山顶木屋里那盏灯笼冷清极了。
封渡睡不踏实,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未眠,天还不亮就起身去劈柴挑水,直到巳时,封渡把不大的小院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实在找不到其他能干的活,而云漾的房门还没被打开过。
封渡走回屋里,四方小桌上摆着一个包裹和一把斜靠的剑,封渡把它们背在肩上踏过门槛,回头看了眼正对院门的小屋。
房门依旧没有被打开。
屋里云漾侧躺踏上,脸对着墙壁,睁大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睡意。
他听见了从天蒙蒙亮到烈日高悬途中屋外的所有动静,也听到了此时此刻,与他进有一门之隔的,门外人的呼吸声。
过了一刻钟,呼吸声消失,随后响起的是竹木所编织的院门开启又阖上的声响。
小院在时隔六年重回寂静。
直到再听不到除他以外的活人声响,云漾翻身下床,拖着鞋屐走到门后,一把将屋门拉开。
刺目的阳光晃得眼生疼,除了脚下用一块石头压住的字条,云漾看不到任何异样。
他拾起字条,上边的字迹端端正正——
【哥,我下山历练了,可能明日就会回来,也可能数年不归。
我今早走前,提起悬旌剑,才惊觉似乎没和您提起过封氏的剑和祖训。
父亲自小便教导我,剑承清骨,心灯永明,做人要爱恨分明,君子要如剑锋般有宁折不弯的傲骨,照亮世间黑白,这剑名也象征了我封氏族人永不蒙尘的意志。
我忘不掉您的恩情,却也无法对父亲自小的训诫视而不见,哥,您一直不让我喊您恩人,但在我心中您是我最敬佩的人,是我唯一的亲人。
抱歉哥,我先走了,愿您平安喜乐,四时顺遂。】
云漾目光滑倒最下边,在署名之下,字条的最底端,写着小小的一行字:
【等我回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