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条被揉成一团,孤零零地弃在地上,洁白的纸面沾染了污迹。云漾垂着手,僵立在门前,仿佛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悬旌。”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的弧度,眼中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自嘲的意味。
山风灌入空屋,吹动了桌上摊开的书页,纸页翻飞间,那句“悬旌摄火,志洁冰霜”清晰地映入眼帘,仿佛无声的嘲讽。
悬旌剑速度极快,刚过晌午,封渡便已抵达青陵城。
沿着一路的吆喝叫卖,饭香酒酽,封渡头也不回放前走,行人慢慢变少,直到走进一片繁华却荒芜的街区才停下脚步。
眼前朱门绣户依旧,在封渡的记忆里,原本应是金碧辉煌,喧声盈耳才对。可如今他仰头看着檐角被锈蚀的铜铃,风吹时声音不再清脆,鎏金匾额残破不堪,蒙尘积垢,昔日的繁华早已化为断壁残垣间的萧索。
整条街巷空无一人,门窗紧闭,仿佛一座巨大的坟茔,寂静得令人心慌。
封渡推开大门,断壁残垣无人休整,石阶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他茫然提剑循着记忆中的痕迹,但没有,什么都没了。
封渡喉间一甜,血腥气堵在嘴里,他提气运功想压抑住这股感觉,却感觉内力滞涩,走岔经脉,手臂上青筋暴起,如虬枝盘错,额头上冷汗涔涔,俨然是走火入魔之兆。
他察觉不对,越是着急调息,内力越在体内横冲直撞,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猛地在封渡身上的穴位点了几下,乱窜的内力倾泻,封渡只觉浑身虚脱,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却在即将触地时,被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拉住!
封渡面色苍白,想转脸与那人对视,却没想到看到了一片白色的幕篱。
封渡有些疑惑,问道:“阁下是何人?”
那人用一种诡异的强调答:“你不认识我?”
那人的声音经过刻意改变,雌雄莫辨。及膝的白色幕篱随风翻飞,隐约露出其下的黑色劲装和模糊的面容轮廓。
封渡诚实摇摇头,道:“不认得。”
那人却扔给他一瓶药,阴恻恻说:“明日此时,就在此地,不见不散。”
他说完几个跳步就踏着屋檐离开,不知所踪。封渡目送他离去后抬起手自己端详手中瓷瓶,外表看不出端倪,把塞子拔下来,封渡试探性凑近去闻,似乎也无毒。
封渡找了家客栈放下包裹便拿着药瓶去药馆找郎中,郎中先是闻了闻,又取出少许药品仔细探查,最后把瓷瓶递回去道:“这药没问题,能治疗内力流窜和走火入魔,里边还放了一味世间难寻的珍贵药材,效果更是奇佳。”
他满腹疑窦地接过药瓶,辞别郎中,完全没搞懂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人解我走火入魔,又送我一瓶伤药,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但...”封渡回想方才场景,一股淡淡诡异感始终萦绕心头。
那人救他时动作干脆,却又在靠近的瞬间,让他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着冰冷杀意与深沉悲恸的气息。
*
云漾跌跌撞撞推开一处废弃的宅门,粗重的喘息在密闭的室内回荡,良久,他伸手把幕篱随意扯下扔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掉进眼眶。
为什么不记得?
明明他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却因为这一句话前功尽弃。
在看见纸条后不多久云漾就下山了,他远远坠在封渡身后跟着进了封家老宅,却猝然见他走火入魔。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云漾无法视而不见,他救下了封渡,并约定明天再见。
云漾本想借此机会让封渡杀了他,自己也终于可以解脱了,但封渡居然不认得他。
他就这样枯坐一整夜,从太阳西沉华灯初上,到夜半三更四处寂寥,直到晨光微露时,他才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硬麻木的四肢,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已经两天没有睡好觉了,云漾重新捡起幕篱戴上,自言自语:“希望封渡能看在我养他这几年的份上,能给我找个坟埋了,不要曝尸荒野。”
他去早市随意买了些吃食,便跃上屋檐,静静等待封渡的到来。封渡也与昨日一般无二的时间应约来到封宅荒院里。
云漾仔细探查了他的状态,见他恢复正常就放下心来,起身飞落在封渡身旁。
虽然眼前的人救了自己,但封渡还是有极大的戒备,他把手悄无声息放在剑柄上,正想说话,眼前人猝不及防突然出手,招招凌厉直取命门。
封渡不敢轻敌,他猛地拔出悬旌剑与其战在一处,眼前人招式虽狠,却隐隐透着一丝迟疑,仿佛每一剑都在逼迫他做抉择。
封渡心中疑惑更甚,他一边抵挡一边沉声问:“你究竟是谁?昨日为何救我,今日又为何杀我!”
云漾没有回答,他此刻心中复杂的很,他欣慰于封渡在自己的教导下成长如此迅速,能逼得他节节败退,又掺杂了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突然他剑势一滞,脑袋像是针扎一样刺痛,身形微微晃动,封渡抓住机会一剑挑了他的武器,云漾向后躲闪,但大脑嗡嗡蜂鸣声与右耳的伤让他躲避不及,悬旌剑横劈过他的头顶,把幕篱带飞出去。
一缕发丝悄然飘落。
血珠自下颌滴落。幕篱被剑风掀飞,连带束发的木簪也脱落在地。长发被风拂开,终于毫无遮掩地露出了那张脸——
他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生气,只余下一副清冷易碎的骨像,血珠在苍白的脸上更显刺目。
封渡的瞳孔剧烈收缩,悬旌剑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脆响:“...哥?!”
云漾睫毛颤了颤,面对此情此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半阖着嘴,吐出几个字:“封渡,我...”
话没说完,云漾便眼前一黑,直直往地上栽去,却被一双手骤然抱住。
封渡顺着力道,膝盖猛地砸向地面,手臂却死死把云漾护在怀里。
此刻他的心也是乱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云漾要杀自己,也看不懂他昏迷前看向自己那令人震颤的眼睛。
封渡只能先把云漾抱回客栈,又去寻了昨日给他看药的郎中,直到郎中说并无大碍他才放下心来。
把人恭恭敬敬送出门,封渡又回到屋里,金黄色暖阳透过窗棂撒在云漾清冷的侧颜上,柔和了令他心悸的疏离感。
封渡走到床边看了半晌,见云漾没有苏醒的迹象,便随地坐在履阶上,半侧脸贴着褥子趴在床沿处,牵起云漾交叠在腹部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他目光放空,怔怔地望着虚空,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他不相信云漾要杀他。
等云漾幽幽转醒时才发觉自己睡了好久,他揉了揉还残留着刺痛感的脑袋,转头突然对上了一双小狗一样明亮崇拜且...忠诚的视线。
云漾:……
他不了解封渡是否知道自己真是身份,但就他目前的表情来看,他大概率,想偏了。
他左手撑着脑袋,右手向封渡方向一伸,本意是想让他扶自己一下,却被想到手心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
云漾疑惑看去,就见封渡把脑袋伸到自己手心蹭啊蹭。
“其实我...”
云漾想说些什么却被封渡打断:“哥,我都知道。”
云漾有些语塞:不,你不知道。
“哥,我都想明白了!”封渡眼睛亮晶晶的,“你定是放心不下我,才暗中跟随。见我遇险便立刻相救!后来与我过招,想必是为了考校我的武功进境,对吧?”
“最后你想检验我这些年来学的武艺所以才拔剑与我对招!”
封渡掷地有声下了结论——
“哥!我知道你全是为了我好!”
……
云漾在此刻由衷觉得,自己如果真的死在封渡手下,那绝对是耻辱。
奇耻大辱。
“其实...算了。”云漾不想挣扎了,也没意识到自己听见封渡这一番言论舒了口气,他轻咳一声道:“我饿了。”
“哥我这就去给你买!”封渡像是得到指令的某犬类动物,嗷一声就撒腿跑走了。
虽说是夏季,但晚间的风还是带些凉意,尤其对于云漾这具经过大喜大悲还未痊愈的身体。
他走到窗边准备把叉竿拿下来关上窗户,却瞥到了街上一道跳脱的身影。
那身洗得发旧的棉麻衣衫,也掩不住他在人群中穿梭时,身上焕发出的那种鲜活明亮的生命力,封渡行李和剑都被放在客栈房间,手中提着好些东西,笑着穿过熙攘人群向他奔来。
云漾垂下眉梢,他把窗户关紧,叉竿斜靠在墙上,刚转身封渡就推门进来了。
他哗啦啦把吃的喝的铺满一桌子,兴奋对云漾道:“哥这是这条街上最好吃的东西,我从前在封家...”
激动的话语在触及“封家”二字时戛然而止。云漾恍若未闻坐在凳子上准备吃东西,而封渡也在片刻凝滞后又恢复了快乐小狗的样子。
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及。
吃饱喝足后,封渡跑到楼下准备再另开一间房好让自己和云漾分着睡,没成想掌柜告诉他客房已经都订满了。
“什么?我昨日来时不还空了好几间房吗?”封渡不可置信问,管事的面露歉意道:“哎哟,这不是京城来人了吗,据说浩浩荡荡绵延好几公里的车马,县丞府邸住不下,于是给整个青陵城的客栈空房间都给包下了!”
管事看见楼梯上下来一个人,把手巾甩到肩上忙不迭迎过去,只来得及给封渡甩下一句:“这位客官,我给您房费减免,换房间是真不行啊!”
封渡回头看,就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大着肚子,由侍女搀扶着颤颤巍巍走下来。
封渡不想管这人究竟是谁,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今晚要和哥睡在一起。
回到房间,云漾问他:“掌柜的没开?”
“哥怎么知道?”封渡没想到云漾居然知道此事,于是诧异问道。而云漾只是从柜子里搬出另一套枕席放在床上说:“白日里我就晓得了,我当时蹲在房梁上看见清王殿下的马车浩浩荡荡来,把所有客栈都挤满了。”
云漾先行上床,将里侧的被子往里推了推,自己在外侧躺下,让出足够的位置,淡淡道:“上来吧,该歇息了。”
“呵呵。”
0622战战兢兢盯着面色黑到能在夜晚隐身的那张脸,瑟瑟发抖。
封渡:真是好福气啊...真是恭喜他了!(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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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被灭门仇人养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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