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民宿,院里昏黄的灯光留下暖意。
原佑心里都是蒋瑜路上聊的话——阿瑶姐的忠告并没有派上用场。
五年前,卫茂昀湖因为一张日落摄影,突然声名鹊起,从西南的芸芸旅游景点之一,攀上了热门的榜单。来这儿玩的除了背包客,又加上了一批打卡爱好者。
因为地理位置比较偏远,彼时昀湖旅游业还未成熟,没形成一条龙的服务线,而且许多游客也不吃商业那套,喜欢感受本地人的生活方式。
那时半山民宿刚开门揽客,没多少生意,主要靠熟客推荐。半山地理位置依山傍水,樊宁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加上性格随和,和很多客人处成了朋友,时常带大伙一起进山,去感受真正的风土人情。
等到昀湖周边的设施越来越完善,市里机场也完工开放,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卫茂,在网络上留下了各式各样的旅游照和攻略,半山民宿和“人很好的帅哥老板”樊宁,也越来越多地被提及。
半山民宿赶上了风口,但也埋下了危险。
一次樊宁照常带客人旅行,有人在路上玉器店买了镯子,回去路上磕坏了,就想回去换一个。玉器店不干,说他们卖的是真货,拿货的价格不低,怎么可能出了门还赔。于是客人先是现场撒泼,后来又在网上投诉玉器店强制消费,连带了樊宁一起,说他串通商店拿回扣。
最后虽然查明了情况,但还是给半山造成了不小的风波,从那以后,樊宁就很少带客人出去玩了。
原佑听完没说什么,一路无话。
等大伙都散了,赵斐斐正要进屋,原佑喊住了她。
“赵斐斐,你这不是单纯为了旅游吧?”
赵斐斐本想找个好听的借口,但再三思索还是开了口:“佑哥,我知道那份作品是你的原创。”
原佑摇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表明过态度,也已经离开公司,不想再老调重弹了。”他顿了顿:“而且,我走并不是因为那件事。”
“但你不是遇到困难就放弃的人。”
原佑笑了:“我是哪种人?”
赵斐斐握紧了拳:“你是会为了目标留下,你是导师口中的天才,是为了热爱的事打拼的人,不会抛下你的灵感。即使离开,你也会有新的开始,而不是在这里逃避现实。”
原佑叹了口气:“赵斐斐,如果我说,我不是天才,而且这里才是我的起点呢?”
赵斐斐倒吸了一口气,夜晚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将墨色晕染开来。
凉风入肺,原佑只觉得清爽许多,是在钢铁丛林里无法体会的舒适和快意:“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有自己的选择。”
“我明白了,但是还想问你最后一件事。”赵斐斐声音有些沙哑,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说。”
“你是为了他?”
“与其说为了他,不如说是为我自己,”原佑想到那只握着方向盘的手,纤长有力:“我很自私的。”
在康城那间屋子的橱柜里,堆着满满当当的奖杯与证书——从院系的奖项,到国际的奖杯,上面都是同一个名字——原佑。这些奖杯如果在别人手里,必定擦得澄亮,高高地摆在玻璃柜里,彰示着荣誉,以及与之匹配的地位。
但对于原佑而言,一开始是并不在意——每个完成的作品,都已经是过去时态,陈旧而腐朽,漏洞百出。只有下一个是新颖的,有趣的。
后来是无法面对——他失去了灵感。澎湃的灵感被束缚在框架里,让他难以窥见。他只好反复运用过去的概念,有人称赞他的作品彻底走向了成熟,形成了稳定的风格。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只是在重复。
顶着“天才设计师”的名头,背地里却失去了“天才”,画花了不知道多少纸页,在无数个夜晚睁眼到天亮,第二天还得在会议室,讨论项目和提案。
爆炸的开端从来都不是那声轰鸣,而是一条蜿蜒的导火索。如今他想,被洗稿的作品只是临门一脚,给了他离开的决心。
上路后,没有光环,没有称赞,没有掌声,也没有荣誉。让他无端地轻松起来,晚上坐在简陋的床头,他会掏出本子随意画几笔,简单的线条让他觉得仿佛还年轻,还有无限可能。
樊宁弯腰,从背包夹层里拿出那个本子,随意翻看。前半部分是试图从无序里寻找秩序的线条,翻到后面,出现了一些简单的小画。几笔勾勒出一只鸟,一棵树,线条排布出的天空阴影,透过一道光。再翻过去,是一个天台的设计小图。
那天两人闲聊,原佑开玩笑说半山民宿美则美矣,还是有一个遗憾。
樊宁不屑地哼了一声,又认真地开口:“到底是哪儿不好?”
微风吹过,原佑看着树影下樊宁亮晶晶的双眼,心像昀湖似的荡开了一圈水波,觉得自己伤害了某种丛林深处的小型带绒毛的动物。
于是原佑决定用玩笑消解玩笑,他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没,我乱说的。”
对方却更认真,紧紧注视着:“快说。”
于是原佑仔仔细细地思考了一遍半山民宿,中途数次思绪拐了个弯,拐到眼前的认真面庞。他最终开口:“二楼的天台有点简陋。”
樊宁终于移开了目光:“水泥地,配上几盆花,几把椅子,确实不好看。”
但他的目光并未收回,而是带着笑意,重新转向了原佑:“你帮我设计一下呗,大设计师。”
原佑的职业素养,让他有无数种在此类情况下委婉又不失体面地拒绝对方的方法,但他却选择了最奇怪的的一种:昏昏沉沉地说“好”,甚至忘记了自己从没完整做过此类设计。
想到这儿,他抿了抿嘴,又放弃般地无声微笑,再翻过一页,是一张简单利落的背影,远处是夕阳正在沉入水面。
第二天清晨,阿全迷迷糊糊地坐在前台,才看见面前放着一张房卡,是赵斐斐那张。
樊宁今天起得晚,到大厅时小瑜正在愉快地试用新咖啡机。
“小樊哥,我昨天晚上本来想等你来着,结果有人比我更坚守征地。”小瑜神秘一笑。
樊宁想起昨晚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大厅只有一个原佑还在面对键盘敲敲打打,哪里有蒋瑜的影子。
“但是,我可带回来了秘密情报。”小瑜伸出一个手指:“这个价。”
“一分还是一毛?”
“小樊哥,这个消息可是关乎你的终身大事。那个赵斐斐,和原佑哥只是同事啦,要我说,只是单方面喜欢而已。而且,原佑哥昨天好像说,要留在这里哦。”
樊宁失笑:“你一天都在想些什么,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后天要走了,留给我助攻的时间不多了。小樊哥,你老实说,你对原佑哥什么感觉?”蒋瑜乘胜追击。
“偷听别人说话不道德,一路走好,下次来不给你打折了。”樊宁刚转过身,耳旁就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如同春日的一道炸雷,又像是久旱的草野迎来一场甘霖。
“聊什么呢?小瑜要走了?”
樊宁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心跳。奇怪,这颗心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胸腔中跳动吗,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有了真实的心跳感觉,仿佛有什么要从这具身体里破壳而出似的。
“樊宁——”樊宁的心跳得更快,身后的声音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去泼水节吧,就我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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