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念电转,一边抵挡着攻击。兽孩身上已被他的灵力擦出不少伤口,却仍如不知疼痛的野兽般疯狂扑来。
“真是难缠。”
沈流商眼中戾气一闪,正欲催动前世的邪术“缚骨”将其彻底制服,一股源自穷奇血脉的暴虐杀意竟顺着灵力反冲,直侵他的识海。眼前瞬间蒙上一层血色,一个“杀”字几乎要主导他的意志。
【停下!沈流商!你用邪术是想被凶兽同化吗?!】洛洛焦急的声音如冰水浇下,让他骤然清醒。
几乎是同时,沈流商身边金芒大盛,一个小型传送阵在地面浮现。
传送阵刺目的光芒亮起的瞬间,洛洛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晦暗之色。
在彻底被光芒吞噬前,法阵里一道隐秘的灵力丝线弹出,悄无声息地卷住了那穷奇幼崽的手腕,将其一同拖入了传送通道。
*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将沈流商从昏迷中拽了出来。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潮湿的石板上,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晃晃脑袋,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依旧存在。艰难地支起上半身,视线模糊地扫视四周。
这是一座荒废的寺庙,墙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房梁也早已坍塌,露出灰蒙蒙的天空。雨水从破洞中滴落,在地面积成一个个小水洼。
“洛洛?“沈流商嗓音嘶哑,转头寻找,却不见那抹橘白身影。
“幽都……怎么会有庙宇存在?”
沈流商缓缓站起身,尘土从他衣袍上簌簌落下。他环顾四周,目光如炬地扫过破庙的每一个角落。
这座荒庙比想象中更为宽敞,穹顶高耸,蛛网在梁木间摇曳。凄冷的月光从顶部的裂缝漏下来,如同一柄银剑劈开黑暗,正好照在正中央那尊残缺的神像上。
神像的面容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石雕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熟悉的,柔和的,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刚要迈步上前,突然旁边一处浅潭哗啦一响,一条银白色的鱼凭空跃出,鳞片在月光下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一口叼走了他因先前冲击而从怀中滑落的双鱼玉佩,迅速潜入水中。
“啧,连鱼都来抢东西……”沈流商话音未落,旁边的墙壁轰然炸开!
碎石四溅,尘土弥漫。一个黑影如鬼魅般窜出,利爪直取沈流商咽喉!他勉强侧身避开,那爪子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带起一阵寒意。但下一秒,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撞在石壁上。
“咳咳......”沈流商吐着血抬头,终于看清袭击者——那是个半人半鱼的怪物,全身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指间生着蹼膜,而它爪子里攥着的,正是那刚刚被鱼叼走的玉佩,不过只剩下一块了。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灰白无神,分明是个瞎子。
但它的感官似乎异常敏锐,此刻正歪着头“看”向沈流商的方向。突然,它张开布满细齿的嘴,吐出含糊不清的人言:“微……喂喂……”
沈流商浑身一僵。恍然间仿佛时空撕裂,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情里有生有死,有死有生。由爱痴狂,由爱生忧。爱所以想占有,爱所以贪婪,爱所以不甘不敢。”
曾经有一个人这样告诉沈流商,语气讳莫如深,眼中百感交集。
赤风草原上为他系上祈福绳的少年;
神殿深处交缠的十指与喘息;
最后是漫天大雪里,贯穿胸膛的银纹剑……
“唔!”沈流商猛地后撤,冷汗涔涔。
那怪物因他的反应而停下动作,庞大的身躯似乎因某种意念而迟疑。沈流商却沉默着,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从齿缝间挤出那个名字。
“泫、泫……是你,你骗了我……”
怪物突然激动起来,鱼尾疯狂拍打着地面,溅起朵朵水花。眼看怪物就要再次扑上,沈流商眼神一冷,并指如剑,清喝道:“灵泽-化剑!”
一道凌厉剑光闪过,怪物身首异处。
诡异的是,那身体渐渐如青烟一般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腐臭的气味萦绕不散。
就在怪物消散的原地,一样东西“噗通”一声掉落下来——正是那只被一同卷入传送的穷奇幼崽。
只是此刻,它已气息全无,脖颈处有着明显的撕裂伤,残留着清晰的齿痕,暗色的血液浸湿了它颈部的毛发,小小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仿佛在被传送至此的短暂过程中,已遭啃食。
他没能杀死那穷奇幼崽,法阵却强行开启……是有人将他的魂魄强行拉入幽都。
沈流商瞳孔微缩。这绝非寻常野兽所为,齿痕间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却熟悉的灵力波动。
他弯腰拾起那枚掉落的玉佩,指尖拂过其上的纹路。
他将玉佩仔细藏于储物囊中,这次,他定要好好收着。沈流商转身,便要用剑划开这片幻境。
忽的,寒潭炸开滔天水幕!
低沉而执拗的声音从阴影深处传来:“灵族?……”
“滚开,滚出去!”
沈流商循声望去,运起灵力,掌心间亮起一圈柔和的淡蓝色光晕,如捧月华,驱散了前方的黑暗。
“不、不!”那团黑影慌忙后退,却躲不过那灵光的照射。
——是真身?
他一击水花过去,将那怪物的双手束缚起来:“你怎么会这等幻术?”
灵光彻底照射至那怪物的身旁,受灵光照耀,它身上便出现道道灼痕。
沈流商定睛看去,那是一个被九条锁链贯穿的身影。那人抬起头,魔纹遍布的脸上,一双幽蓝瞳孔亮得骇人。身下一截滑腻的鱼尾在地板上游移着,他手脚慌乱地遮掩着自己的脸庞。
灵光逐渐熄灭,乌云遮天,山岚草木寂寂无声,只听得寒风簌簌,他抬眸一瞬,却惊了天风。
当光芒彻底照亮那张脸时,沈流商呼吸骤停,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张脸纵然爬满了诡异的魔纹,纵然被污浊与伤痕覆盖,嵌着一双幽蓝色的非人瞳孔,沈流商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那是谢济泫。
那个曾与他在大荒抵死相搏过,在神殿中指骨交错过,最后亲手用银纹剑结果他的……谢济泫。
他唯一看中的宿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前世的恨意与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埋的唏嘘,在这一刻汹涌而上,几乎冲垮沈流商的理智。
而此刻,这双幽蓝的瞳孔,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能擦净的、属于穷奇幼崽的暗色血痕。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会变成这副……不堪模样?甚至……啃食生灵?
万千思绪如惊涛翻涌,最终却只化作齿缝间挤出的、带着血腥气的三个字:
“裴、济、泫?”
沈流商神色一凛。
不对。那妖物身上被锁链贯穿的伤口早已结出暗紫色晶痂——那是被镇压者才会有的魔气结晶。
那是他与谢济泫初见时的场景,谢济泫生来为半妖,那时从冥河漂泊至从极之渊,便是此刻模样。
可这分明是万年之后。
“心魔境?”沈流商压下心头的寒意,寒萧剑芒化作点点光芒消散。
“灵泽-化剑。”
雪色剑光再次亮起,劈开夜幕的刹那,石座边的魔气如潮水般退散。那道剑光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却在触及少年身边咒纹时,并未斩下,而是顿时化作柔软的粉尘四散开来,化作一道守护圈将他围在里面。
九条锁链从那人身上垂落,在潮湿的地面上蜿蜒如蛇。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瞳孔格外醒目。
“不、不……不要伤害我……”那形似谢济泫的魔物拼命招手,神情焦急。
沈流商又要挥剑再刺。
他眯了眯眼,试探性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蔑:“谢……小妖,你又在演什么?连那凶兽都不是你的对手?”
然而,凌厉的锋芒在强大的魔气压力下逐渐停滞,霎时间无数金线拔地而起,将沈流商全身包裹,缠绕成一个金色蚕蛹悬在半空,只有睁大的眼睛显露了他的震惊与不屈。
沈流商:“……”
那魔物身上的锁链似乎因这变故而松动,他一点点移到沈流商身边,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羞涩”的畏缩。
沈流商脑中闪过这个词。谁能想象“羞涩”和谢济泫结合起来的诡异感?
谢济泫好奇地打量着他,时不时抬起尖锐的利爪戳一戳他的脸,又一下子退开,眼神躲闪。
近距离下,沈流商才注意到他那双幽蓝色瞳孔里闪烁着诡异符文,锁链如活物般钻入他的经络百脉,随着他的情绪变化忽明忽暗。
突然,少年的身体猛然颤抖起来,他双手抱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沈流商微微挑眉,正欲开口。
“噗——!”少年猛地后退,锁链哗啦作响,剧痛让他身形一滞,锁链贯穿的地方又迅速长出紫色魔晶。
同时,剑格上的藤蔓疯长,包裹住少年的身躯,封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写满痛苦的眼睛,跟先前沈流商被金线包裹的样子如出一辙。
金线撤去的瞬间,沈流商掉落在蔓延疯长的藤蔓上,护住了经络。他瘫坐在地上,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脖子上的红痕骇人可怖。
心魔境中,所有的一切都无比真实。
即便知晓眼前“谢济泫”只不过一个幻象,沈流商还是忍不住心下气愤道:这招“缚骨”,不是谢济泫又是谁?
他抓起幻化出来的佩剑,踉跄着步子又要向少年刺去,不过几步距离,他却跌跌撞撞,身形明显不稳。
少年死死盯着摔落在地的佩剑,双目圆睁,胸腔剧烈起伏着,忽而发出一声低吼:“微……微!”
沈流商眯了眯眼,耐着性子道:“你究竟在演什么?受了我的灵根怎么还搞成这个样子,不过万年不见,如今连人形都维持不了?……甚至沦落到要靠啃食活物维系?”
“此等不堪模样,竟会是与我生死纠缠的你?……”
此等心魔幻境,唯有勘破执念、斩却心魔,方能觅得一线生机。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主动出击——以最锋利的言语为刃,彻底激起对方的杀意,逼至生死相搏的绝境,方可在这虚实交织的迷局中,斩出一条生路。
沈流商抬眼看谢济泫。那不过一个幻象罢了。
模仿着前世对方的语气:“我最厌妖魔之类。”
“你恨我?”
眼前的谢济泫浑身颤抖,指节攥得发白,像是要把掌心掐出血来,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着未干的血迹滑落,在苍白的脸上划出几道狰狞的痕。
沈流商一边指尖聚起灵力,随时准备着迎击。
然而,谢济泫喉咙里滚落出的却是几声低哑的呜咽,几息之间便泪水涟涟,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流商顿生讶异。这画风突变,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本来犯不着跟一个神志不清的小孩较劲,可这小子好像根本拎不清轻重缓急,那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也止不住。
“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里。我只记得要在这里等一个人。那个人和你的气息极其相似。”
少年哽咽着,抬起泪眼,“带我走,好不好?”
这妖物顶着一张谢济泫的脸,沈流商怎么看就觉得怎么碍眼。
“带你走?让你有机会再骗我一次,再杀我一次吗!”
沈流商干脆果断地拒绝,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那藤蔓无声无息地缠上沈流商的腰肢。
少年突然暴怒,双眼蓝光大盛,声音骤然变得嘶哑。庙宇渐渐坍塌,渐渐露出一个神像的面容。
石像很粗糙,面容模糊,雕工粗劣。神像垂眸,双手交叠放在剑鞘上,剑格上缠绕着藤蔓花纹,散发出幽蓝色的光泽。
沈流商指尖微颤。他似乎感受着手腕间咒纹处的红光灼烧着魂魄,仿佛永世不得解脱。
那神像眉眼间的模糊藏了肃反的杀意,垂眸的瞬间又添了宽厚的神性。——赫然是他前世的模样。
沈流商愣怔一瞬很快回神。提剑斩断不断缠绕起来的藤蔓,旋即退开数丈之外。
神像垂眸,底下是两人对峙的身影。谁都没注意到,地上一滩血水正悄悄聚成一条小鱼的形状,携带着那掉落的另一块玉佩,慢慢朝门外游去。
庙外,远处。
有人弯腰,捡拾起一枚沾了灰尘的白色玉简。衣袖自然滑落,露出手腕上一串品相极佳的白玉菩提手串,其周围,无数银白色的小鱼自在游曳,如梦似幻。
那本该被沈流商一剑湮灭的半鱼人怪物,就一动不动地倒在他近处。
他径直走到它身旁半蹲下来,双手温柔地抚上它瞪圆的双眼,悠悠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少年负剑兮,涉彼重渊。
折戟沉沙兮,月作征鞍。
故桑已焚兮,何处家山。
赤风呜咽兮,照夜难安。
魂兮归来兮,涉彼从极之渊。
执此荼蘼兮,共赴长眠。”
每唱一句,他的心口便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仿佛心口处的小鱼在啃噬心脉。
青年伸出手指抵住嘴唇,似是忍痛,又似是止笑,俊朗的五官上更添了一份纯然的孩子气。
他张口,对着那死去的怪物轻轻道:“安息吧。”
话音落下,一条白色透明小鱼从怪物尸体里钻出来,欢快地围着他游了一圈,汇入周围飘荡的鱼群之中。
他施法碾碎那尸体,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破庙的方向,忽而发出一声轻笑:
“从极之渊,沧澜灵族?”
“入我幽都,所求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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