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自那之后,又过了两天相安无事的“太平日子”。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公子突然来我的房间找我,带我来到屋顶上,递给我一壶酒。
“公子,你……”
“陪我喝喝酒吧。”
少年的声音淡的像风,我莫名生出一种眼前人下一秒就要散在风里的错觉。
我以为他会跟我说些什么,可他倒像单纯来喝酒的,仰着头,晶莹的酒液跳进嘴里,一些调皮的小精灵跳出来,落在少年纤细的脖颈上,滑进微微敞开的衣领。
我很想伸手把这些不老实的家伙抹去,却见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微微偏头,我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眸子,像是深邃平静的湖。
项月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项白,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公子您说。”
“你为什么要叫我‘神仙哥哥’呢?”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当即脑子一热,想来是又闹了个大红脸。
“我……”
不出意料,我又是一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也不怪我说不出口,这种事情,我只敢自己想想,如果不是喝酒误事,只怕这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啊。
他也不急着要我的答案,反而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许久,才顺着风飘来一个温凉的声音:
“阿白,谢谢。”
我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也忘了什么尴尬,直直盯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似是有些醉了,双颊泛起一点点红晕,自顾自地说着:
“我是北辰的二皇子,从出生起就是锦衣玉食,在外人看来,那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他的眼睛映着月亮,闪着细碎的光点。
“可是,我从来不觉得快乐。母妃同我说,我要努力做好功课,学习什么治国之道。
我知道她的想法,不过就是想让我被父皇赏识。”
他眼睛里潋滟着波纹,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地向外冒。
“我从小性子就野,一心只想着玩,对母妃的话更是不屑一顾,甚至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偏偏和她对着干。
她生气啊,说我,罚我,都不管用,我照样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逆子。有一次,她气极了,甚至动手打了我。”
他抬手轻轻在眼睛上一抹,
“我对皇位什么的不感兴趣,人人艳羡的九五至尊,天下之主,在我看来,不过是个被关在囚笼里的犯人罢了。”
少年用手指尖轻捻着酒壶口,沉溺在回忆里。
“可是,我还是对不起她。”
我知道“她”是谁,项月寻的母妃,那个很温柔的女子,整日带着笑意,让人一眼看去就会想到江南的柳枝,柔软,细腻。
她生气是什么样,我完全想象不到。
“我是个罪人,只能看着在那个深宫唯一爱自己的人为我的任性买单。”
项月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悔意。
天下至尊的尊贵,明堂高殿的荣华,到头来却只是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埋在膝间无助地痛哭。
我轻轻地把氅衣披在他微微抖动的肩膀上,静静看着他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一般舔舐伤口。
一时,路过的风也放慢了脚步,企图还这对少年片刻安然。
我想起了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女子。
那日的风格外的暴躁,毫不留情地咆哮而过,在每日洒扫的地面上掀起尘土。
娇嫩的花朵又怎能经受得住风的摧残,在暗无天日的深宫里,零落成泥捻作尘,也是个奢侈的想法。
温柔的女子身着红色的宫装,本该是明艳开放的样子,却再也不会笑了。
新帝登基前,二皇子项月寻曾拒绝新帝拉拢,并且出言不逊。二皇子的生母为保其子,于新帝登基后,身着宫装,自尽于寝宫,以命谢罪,换二皇子项月寻一条生路。
女子唇角淌下的血,浇灌了冬日的第一朵红梅,艳艳地绽在阶前,在风里微微摇晃,不时传来柔柔的香气。
07.
“其实我一直觉得,红色不适合她。”
项月寻擦干眼泪,抬起头,嘴角绽开一抹苦涩的笑。
“她更适合粉色,永远是那个还未出阁的小女孩,自由,开心。
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鬼使神差地挑起他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慢慢将它抚平。
他看向我,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他就那么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像是透过我在看着什么。
“阿白。”
“嗯,公子,我在。”
“我不再是什么尊贵的二皇子,你也不再是我的仆从,你不必再称呼我公子。”
“那要叫什么?”
“月寻,阿月,阿寻,随你怎么喊。”
“我……”
我想说些什么,他却直勾勾地看向我:
“我们是朋友,阿白。”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猛烈地跳了起来。
我一生有两次受到了神明的眷顾,一次救我于风雪,一次拥我于月夜。
我也永远不会吝啬自己的一切,去回馈神明的馈赠。
良久,我才慢慢启齿:
“阿寻。”
却没收到回复。
少年不知何时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鼻翼微翕,带着轻微的鼾声。
唉,怎么这么轻。
我为他拢了拢氅衣,小心翼翼地贴着他的发丝,做了个甜甜的美梦。
08.
从那之后,我与阿寻之间的阶级隔膜似乎消失掉了,就像两个最为普通的朋友那样,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偶尔也会孩子气地追着打闹。
我曾问过他,真的不后悔没去争取皇位吗?
他还是一脸的无所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皇子,那么多人,只有一个皇位,抢来抢去的,有什么意思。
而后,他突然冲我狡黠地笑道:“要是他们亲自来求求我,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哦。”
我当时还笑他:“做什么白日梦。”
没想到,他一语成谶。
我们美好的日子也就只过了两年,两年之后,一群不速之客敲开了院子的门。
原本我们正在院里仰头数着上的木槿花,还打了一个小孩子都不屑于玩的赌。
“如果是双数,你洗碗!”
“那如果奇数,就得你洗了哦阿寻。”
“那是自然,我又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敲门的人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惜世界上从来没有后悔药,我也没有机会再选择不开门了。
“我去开门吧。”
阿寻从石凳上跳起来,笑着跑了过去。我无奈笑笑,这么大人了,怎么性子还像小孩子一样跳脱。
我一边继续数着树上白得像雪一样的花朵,一边想,谁会在这时候来找我们呢?
直到我听到一声“亲王殿下”,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我慌张地跑向院门,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我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是仇家寻仇?
还是宫里的那位想到了别的理由要对他下手?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段路如此的长,长到我以为我和他的一生就结束在这段路的尽头。
门外的人看到我跑来,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又很快收敛了起来,直直看着我身边的人。
“殿下,您尽快收拾,一个时辰后我们启程。”
那人说完就转身立在院门一侧,那里整整齐齐地立着同样装扮的一群人。
他们的装扮我认得,我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总能看到。
禁军。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侧过脸去看阿寻,等着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可是他脸色铁青,双拳紧紧地攥着,丝毫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我正想开口问他怎么回事,就被他一把拉住。
“带上他。”
他对着刚才说话的那个男人开口。
“亲王殿下愿意,自然可以。”
阿寻一把关上门,拽着我回了屋。
“阿寻,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想法,跟在他身边这些年,听他讲过太多的事情,我早就没了两年前的懵懂。
“皇帝驾崩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他们想拥我回去,做新帝。”
原来这是逃不开的宿命,可,我不愿意我的阿寻再回到那里。
他讨厌那里。
“没想到当初说的一句玩笑话竟然成真了,还真会有人来找我当皇帝。”他的笑,是苦的。
“你不想,那就不去。”
“不,阿白,如果我不回去,他们的人选就只有青阳了。那个傻孩子那么单纯,他会被这群人啃得连渣都不剩的。”
当年,登基的新帝只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兄弟姐妹,只留下项月寻和项青阳两个人。
也是,所有人都觉得项青阳那个二傻子没有威胁。
我抱住他,
“神仙哥哥,你在哪我就在哪,我永远陪着你。”
我听到他笑了一声,温热的鼻息落在脖颈上,一双有力的手臂回抱住我,两人享受着这辈子最后的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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