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笑。
一心求死的人被剥夺了死亡的权利。
陈屿低垂眉眼,心中忍不住嘲讽。
让他原谅所谓的自作主张?
他应该怎么原谅?他应该不原谅吗?
事已至此,又何必在乎他的想法?
后颈被标记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在提醒他从今往后他的生命不再属于自己。窗外阳光正好,大把大把地洒了进来,却没有一束为他驻足。
“没关系。”陈屿从柏的怀抱中挣扎着起身,他扣紧最高的那颗纽扣,那里因为柏掀开衣领而松动了。
柏移开了视线,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他起身径直走向门口,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陈屿跟随柏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即将驶向何处?
他目前没有精力去思考。经过了一段路程,他感到些许疲惫,可能是标记带来的后坐力。
巫神曾与他谈论过这种标记,会被影响到的只有人类,而血族则可以从中获取好处。比如,一个人的绝对服从。不过,具体的陈屿就不清楚了。
陈屿趴在窗边感受扑面而来的热浪,眼神时而聚焦时而涣散地看着周围。
他们此刻正经过一座城镇。
车轱辘碾压路面的声音融合进嘈杂的人声,它们一同钻进陈屿的耳朵里,顺着神经涌入大脑。
陈屿闭了闭眼睛,耳边传来柏的询问:“还在难受吗?”
他想摇头,但是没动。
好累。
见陈屿一动不动,柏微微蹙眉,他挨进了陈屿,抚摸着他后颈醒目的红点,向他道歉:“对不起,标记的事是我考虑不周了。接下来好好睡一觉吧。”
感受到柏的触碰,陈屿微不可察地绷紧脊背又放松下来,大脑逐渐混沌。他不想睡觉,强睁开眼去看集市上打闹的小孩,无力地说着:“没关系。”
没关系。
陈屿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柏不喜欢这样的他。
柏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手无意间碰到一旁的黑色盒子,指骨隐约作痛。在漫长的沉默过后,柏终于妥协,他捏了捏眉心,道:“你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吧,我会给你想要的答复,但只有三次机会。”
听罢,陈屿几乎不经思考说出“为什么”。
简短的问题,甚至没有主谓宾,连陈屿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然而,柏给出了答复:“因为我们需要沟通。”
他的红色瞳孔发出亮光,提醒道:“你还有两次机会。”
沟通。陈屿不想沟通,只想要答案。
他重新闭上眼睛,思考该如何利用最后的两次机会。问题如泡泡般浮现又被他一个个戳破,最终他选择了符合当下的问题,“你要带我去哪里?”
“宁格安。”柏回道,“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陈屿动了动脑袋,半睁着眼用余光观察柏, “我们要去干什么?”
“物归原主。”柏拿起黑色盒子向陈屿展示,“你的三次机会用完了。”
陈屿跟没听见似的,追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柏放下盒子,毋庸置疑道:“这是第四个问题。”
“我知道。”陈屿坐直了身子,仰头直视着那双危险的眼睛,“先生,请允许我换个说法。”
他说:“我想看看盒子里的东西,可以吗?”
这是个请求而非问题。
柏没有立刻表明可不可以,这让空气短暂进入凝固状态。陈屿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多么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口腔里分泌出大量唾液,他咽下口水,视线始终没有挪开,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让我想想,”柏故意放慢语速,享受着这个过程,“如果是你的话,当然可以。”
陈屿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他才发现后背湿了,衬衣紧贴着脊背,轻微的粘腻感令他不适。
陈屿接过递来的黑色盒子,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它,里面躺着一块质地不错的银牌,泛起的细碎银光照亮了他黑色的眼眸。
银牌上刻有月光花的图案,它占满了整个中心,图案两边各有一段文字,陈屿看不懂,但知道这是属于血族的文字。
陈屿翻了个面,“瑞利夏氏”四个大字闯进视野。
同一个?
他表情凝住,不可置信地凑近银牌闻了闻,微弱的泥土腥味钻进鼻腔。
这银牌不是被他随手扔进背篓里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柏的手里?
陈屿带着探究的意图看向柏,排除掉复刻品的可能,剩下的猜测即使有多么震惊那也一定是真相。
柏换了个姿势,他单手撑着脑袋,和陈屿对视时嘴角微扬,就像在看一个猎物。
“看完了?”
“嗯,看完了。”
他费了点力气盖好盒子,递还回去的时候手抖没有拿稳。盒子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柏先一步弯下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对不起,盒子有点重。”陈屿习惯性道歉,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然后抛出了那个猜测,“先生,你昨天在我身边,”他顿了顿,确认道,“对吗?”
对的。
陈屿下了结论。
他一直在,不然也不会有这块银牌。
柏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细细擦着盒子沾上的灰尘,丝毫没有被揭露的窘迫。
“既然你都有了答案,干嘛还要来向我确认?”
他承认了。
“那你知道村庄会灭亡吗?”陈屿双手收紧,指甲陷入掌心,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真相”。
可是他好平静,太平静了。
一点破绽也没有。
“这是第五个问题了吧,” 柏依旧擦拭着盒子,尽管那已经干净了,“你知道打破规则是要付出代价的吗?”
知道。
陈屿在心里回复。
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没有被“付出代价”吓到,毕竟在前不久他连死亡的权利都被夺走了。
他现在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可是柏呢?他的弱点是什么?
既把他从湖里救了起来,又让他活下去,甚至标记了他。
所有的所有都是为了让他死不掉。
死不掉。
柏究竟对他的生死有多在乎?
陈屿需要一个答案。
如果柏拒绝回答问题,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跳下马车。在有“同生共死”的前提下,他还会在乎自己的生死吗?
想到这,陈屿一只手抓紧了窗框,身体往外伸了点,他做好了随时跳车的准备,“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不然……”
“小心!”
陈屿被一股猛力抓走,他重重地砸到柏的胸膛上,一阵天旋地转,陈屿倒在地上,后背被柏用手托着,这才没有吃痛。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计划。
陈屿还没清楚状况,一声沉闷的“叮——”响起,他看了过去,一只梅花镖插进了地板里。
“没事吧?”
头顶传来声音,陈屿移开了目光,抬起头看他,他也正好在看自己。
陈屿看见柏的脸颊出现了一道很浅的血痕,暗红的血液在白如死人的脸上那么显眼,他眨了下眼睛,那道血痕又消失了,仿佛刚才不过是他的错觉。
柏轻喘着气,迟迟得不到回应,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不说话?”
“我没事。”
这时,马车停下了,马夫在外喊道:“大少爷,出什么事了吗?”
柏道:“没事。”
马车又动了起来。
两人维持这个动作维持了很久,陈屿觉得有些别扭,伸手推了推身上的人,没有推动,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问道:“先生,可以松开我了吗?地面很凉。”
你也很凉。
话一出,柏就松开了陈屿,“抱歉,是我疏忽了。”
柏拔起了一旁的梅花镖,他没有立刻扔掉,而是用刚刚擦过盒子的手帕来擦镖上沾着的一点血迹。
“没关系。”陈屿起身扯了扯褶皱的衣角,余光瞥见柏把梅花镖收了起来。他忍不住好奇,却不知道柏会不会同意,先前柏破例了一次,不一定有第二次。
陈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道:“先生,可以给我看看吗?”
“好奇?”柏挑了下眉,“可以。”
陈屿心中微动,他想:柏似乎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梅花镖平整锋利,上面什么也没有,陈屿摩挲着它,摸不出有什么特别,很快还了回去,“先生,我明天可以回趟村子吗?我想拿几样东西。”
意料之外地,柏没有说话。陈屿咽了咽口水,心脏怦怦怦直跳,就在他以为柏会拒绝时,听到了他说,“可以。”
短短两个字就肯定了陈屿的猜测。
“不过我有条件。”柏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二人距离,低头与他对视,“保证交易公平性。”
陈屿警惕道:“什么?”
“别紧张,这个条件你做得到。”柏笑着弯下腰,凑到陈屿面前,“亲我一下。”
“……?”陈屿停止了思考,他愣在原地,怀疑自己听错了,好久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抱歉先生,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亲我一下’就是字面意思啊。”柏眯起眼睛,调侃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理解呢?”
怎么会有人把“亲吻”和“交易”绑定在一起?
陈屿眼里透着不解,他不太想答应这个条件,它看起来太轻浮了。
“可以换一个吗?”
“不可以。”柏说得很干脆。
陈屿捉摸不透他了。
陈屿没思考太久便答应了,他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好。但是要等我回去了之后才可以……”
他的音量降了下去,“亲你。”
“你要是反悔了怎么办?”
“不会。”陈屿垂眸,目光聚在吸血鬼制服上的白玫瑰刺绣上,“有标记在。”
想反悔也不行。
“没有标记你是不是就要反悔?”柏沉声质问道,“我要你自愿履行条件,而不是让我控制你。”
陈屿不以为然,心里暗暗腹诽,标记的时候怎么不问问他的意愿?
不过他还是认真地说道:“不会。”
随着柏的一句“好”,马车也停了下来,车门打开,马夫弯腰立在一旁,道:“大少爷,到了。”
柏先行下了车,陈屿紧随其后,柏欲扶他,被拒绝了。陈屿道:“没关系的,先生。我的身体没那么虚弱了。”
柏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的两名侍卫跟前,侍卫认得到他,恭敬地称了一句“会长”。
柏“嗯”了声算作回应,他说:“告诉非德,我来找他了。”
话音一落,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里头出来,“瞧瞧这是谁!稀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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