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司夏就隐约料到些什么。
果不其然,除了台阶上蹲着几个刚调解完的醉汉,顺着玻璃门望过去,一眼就能瞥见男人坐在长椅上的背影。
短短一周没见,却让她从心底生出某种久别后奇妙的错觉。
手指按上门把的瞬间,汗水不自觉浸透掌心。
司夏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收回手,犹豫着想要背过身去。
可里面的人听到声音,缓缓起了身,径直向她走过来。
透过顶灯映照,从里向外看不真切,他先是眯起眼确认了一下门外的人影,而后微微俯下身,隔着玻璃,用口型问她。
——不进来?
没等她回答,眼前的玻璃门向外拉开,男人英挺的眉眼毫无阻隔地向她眼底撞了进来。
这次不是错觉。
司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唇瓣来不及合上,怔怔地倒退半步,眼睛也迷茫地落在他眉心。
短短几秒钟,司夏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开场白。
想问那天在停车场为什么没有拉住她,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点消息没有,为什么生活过得和往常一样,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胸口像有把火在烧,折磨着人快疯掉。
可到头来他们算什么关系,她哪有立场提问。
听到安依依停下车往这边走的声音,司夏缓过神来,才注意到他唇角撕裂的伤口,连着下颌都隐隐浮起淤青。
司夏:“你……”
柏佳扬摇头:“没事。”
负责值夜班的警员眼下环着一圈乌青,手指点在键盘上劈啪作响,听见人来头也没抬:“来了?坐下先登个记。”
司夏从登记处绕过去,视若无睹的样子让林烨有些不爽,但顾及到眼下是在派出所,也只能咬紧牙根不做声。
姓名身份证做完登记后,警员开始查看柏佳扬提供的行车记录仪录像以及刚才咖啡店门口的监控。
两段视频记录清晰,双方责任各占一半,还是调解为主。
“首先,有个人恩怨也不能去人家店门口喷漆,影响他人店铺经营。”警员语气稍顿:“其次,针对这种行为可以直接报警处理,打架斗殴显然是不对的。”
林烨捂着脸上的冰块,指着对面毫发无伤的柏佳扬,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警察同志,这怎么能叫打架斗殴呢?!”
记录仪视频明晃晃亮出人脸,而那张脸现在正清晰的横在眼前。
安依依从进派出所开始就憋着的那股火终于爆发出来,她只怨当时为什么没有手刃了那个杀千刀的王八蛋。
“店铺差评,曝光司夏个人信息,现在又跑来咖啡店作妖?分手的时候司夏已经被你坑得够惨了,你到底要不要脸!”
“我坑她?”
林烨难以置信,肿成核桃的眼睛撕开一条缝,声音干涩嘶哑:“我未婚妻吵着要退婚,劈腿的事闹得全公司都是,害我丢了工作!”
“而且!”他忽然像条疯狗似的目光剜向柏佳扬,紧接着指着司夏鼻子大喊:“到底是谁先劈腿还是未知数呢!”
柏佳扬目光一冷,直接挽起袖子站起身,连手腕处那块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腕表也被他硬扯着落到地上。
纪均成真怕他在警局搞出人命,几乎是上前抱住柏佳扬用力把他按住。
耳边乱哄哄吵成一片,耳膜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声音越来越远。
司夏站在原地,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性格温吞向来不善表达。就连当时和林烨分手,也只是窝囊着咽下所有情绪,生怕追究下去会发现问题真的在自己身上,从而陷入走不出的内耗。
而此时此刻,柏佳扬站在她身后,比起胸口微不足道的酸涩,更像是悬着的心脏,被一块巨大的海绵稳稳承接住,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她破碎掉的神经。
做错的是别人,没什么好怕的。
理性逐渐在大脑中复苏,司夏深吸一口气,转眼看向林烨。
“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那是你自作孽与我无关,我的私生活更是和你半毛钱关系没有。”
“店铺损失我会照价上报,你受的伤直接按流程索赔就好。”
她语气淡淡,直视着林烨的眼睛:“从今天之后,别让我再见到你了。”
—
走出派出所,廖峰接到电话要回公司加班,纪均成和安依依忽然说肚子饿了想去吃宵夜会很晚回家。
一通刻意回避后,路口只剩下司夏和柏佳扬两个人。
再向前走就会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
柏佳扬嘴里咬着烟,没有点燃,也没提去哪,只是静静跟在她身后。
月光穿过头顶摇摇欲坠的枝叶,薄纱般垂落在柏油路面,夜风轻轻一扫,司夏思绪就像撞进无数飞蛾,剧烈颤动起来。
“等我一会,去买点药。”
想说的话先从对方嘴里听到,司夏不由地松了口气。
只是等柏佳扬拎着袋子走出来,她脑子里两个小人又开始自由搏击。
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尽管同样情形已经是第二次,但司夏实在没法放着他不管,更何况刚才柏佳扬帮了她。
“那有个台阶。”司夏指着他:“你先坐下。”
她扯过柏佳扬手里的袋子,手从提手穿过去,挂在小臂,另一只手从里面拿出碘酒,拧开盖子。
“先消毒吧。”
话音落下,男人耳朵先是动了动,而后坐到她跟前,主动扬起下颌。
她动作很轻,棉签微凉的触感扫过伤口,刺痛中带着一点点痒。
柏佳扬睁着眼,视线从她额前垂下的碎发,划过眉梢,最后一瞬不瞬落在那双颤动的眼睫上。
司夏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接着错开目光,胡乱涂了几下就把棉签丢到一边。
不过是被人打了一拳,她肯定是鬼迷心窍才忽略掉他健全的双手,竟然帮忙上起药来。
司夏翻出创可贴,头也不抬:“这个位置应该也贴不了,你自己看着办。”
柏佳扬依旧仰着头:“我不知道伤口在哪。”
司夏伸手点了点自己唇边的位置,“大概这里。”
柏佳扬看着她,没应,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下来:“怎么不告诉我?”
司夏被拽得向前踉跄两步,大腿撞上他膝弯,用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贴在他身前。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什么?”
柏佳扬缓缓阖了下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懊恼:“林烨一直在找你麻烦。”
“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想麻烦别人。”
毕竟从分手那天起司夏就当他已经死了,更不想因为插手他的事再沾染一身腥气。
可这话到柏佳扬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第一次见面那晚,司夏在酒吧红着眼眶的样子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尽管林烨在他这里构不成威胁,却也让他们相识的节点变得无比微妙。
静了两秒,柏佳扬无端的失神,松开她的手把头撇向一边:“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工具人自作主张掺和了不该掺和的事。”
“抱歉。”
这道歉比那晚在停车上的质问更让人恼火,司夏想都没想:“你倒是很会给自己找定位。”
“嗯,我也是今晚才想清楚。”
柏佳扬似乎是被她气到,掌心用力攥了一下,蓦地从台阶上站起身:“谢谢你的药,就当我没来过。”
今晚的平和果然是错觉,事情桩桩件件脱离预期,就连导火索被点燃的时机都打得人措手不及。
放在身侧的碘酒被打翻在地上,深褐色液体逐渐变成司夏眼里细小又酸涩的反光点。
她呼吸不断加快,最后闷成一股水汽,直接蒙上眼眶。
司夏站在原地,对着他的背影:“到底是谁可有可无?”
“说好见面的那晚,邱盈的朋友圈拍到你在和别人打球。周末我在店里忙得晕头转向,你还有闲情逸致和朋友去看日出。没和我联络的这段时间,你生活有受到一点影响吗?”
“只有我像个傻子!做不到想你一样洒脱,还是会每天在意你的消息关心你的死活,是我自作多情!”
空气刹那间安静。
她声音开始哽咽,再说下去司夏不能保证强压住的眼泪会不会掉下来,只能快步转过身离开,头也没回。
司夏没料到,原本凌乱到找不到头绪的关系,竟被短短几句话,轻而易举的厘清。
她和柏佳扬莫名其妙开始的关系,也在这个无法预判的夜晚,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身后没再传来任何声音。
直到单元门被她“哐”一声合上,人走进黑漆漆的房间,所有被压抑住的情绪翻江倒海似的从她眼眶夺出。
哭了一会,脑仁痛得快要跳出来。
司夏贴着门板站起来,才缓缓拉开玄关抽屉,翻找起止痛片。
屋子里漆黑一片,被她随意扔在脚边的手机亮着,她匆匆扫过柏佳扬三个字的时候,心跳还是没出息的滞了一下。
【落在你家的东西,我等会来取。】
距离收到消息已经过去十分钟。
眼泪挂在脸上没来得及擦,司夏把手机拿起来,站在房中央静了静,半晌,拉开阳台的玻璃门。
尽管隔着几层楼的距离,她还是能一眼望见路灯下站立的人影。
他身型天然挺拔修长,不需要包裹剪裁得体的西装,任何衣服只要衬上他那张面孔就足以让人晃神。
他指尖明灭的烟火打亮侧脸,映出缓慢跳动的星芒,一瞬间连月光都失了色。
她和柏佳扬认识的这段时间,有太多暧昧不清的片段。
大多数虚无,漂浮,让人捉摸不清,唯独这一刻,司夏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感情变得具象。
尽管刚才她恨不得柏佳扬从她眼前彻底消失。
可她现在,还是很想见他。
她抬手按开顶灯,瞬间填满的光亮让人有些恍惚,也让楼下站定的人不自觉扬起下颌,视线随之跟了上去。
司夏看着他。
忽然想不顾一切的抓住些什么。
楼道的感应灯伴随一阵窸窣脚步声亮起,接着熄灭。
房门打开,两人隔着玄关四目相对。
想是一回事,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司夏觉得自己有病,明明刚才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现在又上赶着放人进来。
她低头把自己藏进阴影:“拿什么?”
柏佳扬垂眼,沉默的两秒足以将她脸上所有失落尽收眼底,半晌,他缓缓抬起手臂:“我的腕表。”
想起刚才在派出所被她收进包里的腕表,司夏轻声“嗯”了一下,从衣架上把包取下来。
“这里。”
柏佳扬没接,反倒蜷起手指去蹭她脸颊的泪痕。
司夏呼吸骤然停滞,本能向后退。
“东西拿到了,你走吧。”
“……”
两人一前一后立着,司夏手扶上门板,却在对上他眼睛的时候警铃大作。
男人盯着她,在门将要合上的瞬间猛然逼近一步,用腿挡住门板直接闯了进来。
“钓了我这么久。”
司夏两只手被他锢在身后,眼前的视线沉得像蒙了雾,贴在耳边的呼吸愈发急促,“现在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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