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林与顾湘竹直奔小院,这匣子过于显眼,内存之物又十足重要,若所存之物可信,二十余年来,于黎家丧生之人不计其数。
“这些人难道没有亲人来寻?”沈慕林拧着眉心,实在无法平静,“就算全是孤苦无依者,也不该早早丧命,于尘世间消失匿迹,无人知晓,他们到底视人命为何物,视律法又为何物!”
顾湘竹同样不忍,他一页一页翻着那些人为数不多留下的信息,想从中再看出些什么。
沈慕林忽而想到什么,攀住顾湘竹胳膊,声音也染了些颤意:“罗夫人讲至亲不会察觉不到孩子的变化,黎风云他……”
他并未说完,黎非昌样貌无甚变化,若只是芯子换了人,黎风云又疏于亲子关系的经营,不知晓也有可能,如此也算不上至亲,可若是看得出来,却不在乎,那实在是有些可怕。
顾湘竹轻拢起他的手,于唇边轻吻一下,沈慕林恍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在其中沉浸太久。
“林哥儿,你觉得罗夫人所言是真的吗?”
沈慕林怔然,才意识到一个人若是性情大变,身边之人往往会往其受了刺激上或是中邪上想,并不会觉得是被换了芯子。
“你觉得是假的?”沈慕林反问道。
“非也。”
顾湘竹道:“罗夫人有两子,黎家年少这一辈皆从‘明’字,可他却去了‘明’改为‘非’,改名一事,要亲自递文书过官府,且要审核来历,确信并非他人代行,亦要询问缘由。”
沈慕林紧握双拳:“你是说……更名一事,陈修远不会不过问黎风云,他……”
他方才所问之事,大抵有了答案,只是没有实证,并不敢确信。
还是需要再去见一见罗夫人。
顾湘竹道:“且他此次被捕,是否轻易了些?”
沈慕林一顿,忽而扯住顾湘竹的袖子:“府学内学子众多,更有许多各州县乡镇的拔尖之人,若要行事方便,岂非更好选择,再者他又何必暴露,明明只需待你考完更换策论词赋即可,如此神不知鬼不觉,难道不是更加安全?”
顾湘竹面色严肃:“若主谋者是苍山呢?”
他们从前将视线放于黎家之上,以黎非昌黎风云为首,家中老道出谋划策或是提供药物,是以利相诱。
可若是恰恰相反呢?
苍山以黎家为遮掩,有所图谋,对黎风云以利诱之,正因此他才无视黎非昌变化,亦不追查长子死因。
沈慕林目光流于远方,眼中不见色彩,声音亦缓而轻:“若是他……又为何要谋取你我之性命?”
他们确信那日雨天与苍山是初次相见。
此事仍存疑惑,一日寻不到苍山,怕是一日便得不了解答。
不过好在如今黎家已无翻身之力,单凭苍山一人,于府城这处,翻不出什么风浪,只是若久久寻不到人,无异于放虎归山,但这人滑得很,亦有易容之术,并不好寻。
天色渐暗,两人才察觉出些饿意,正想着要吃些什么,便闻见些饭菜香气,沈慕林看向门口,乌尔坦拿了好大一食匣,迈了进来。
“唐叔还真是神了,他们猜你们在此处等着,果真如此,瞧瞧,这便是要我给你们带的。”
乌尔坦边说着边开食匣,高高三层,炒菜与汤羹皆有,另有一指高的白玉瓶子,随着乌尔坦拆开瓶塞,飘出些果酒的清香。
“葡萄酒?”沈慕林道。
乌尔坦笑了两声:“你还真是见多识广,只此一瓶,叫你们尝尝鲜。”
顾湘竹领了好意,又问:“唐大人何时回来?”
沈慕林亦将注意力从那一桌吃食上挪开,望着乌尔坦,神情恳切。
乌尔坦捏了捏手:“稍等,稍等。”
话音刚落,唐文墨便从侧门走入,他换了便衣,连胡子也一并刮去,瞧着好生儒雅,他爽朗大笑:“此事得以解决,你们二位功不可没,我定会如实禀告圣上。”
沈慕林捧起盛满线索的匣子,双手奉上:“大人请看。”
唐文墨掀开匣子,一一看过,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他一言不发,走入屋内,不多时抱着一个比这匣子稍大些的盒子走了出来,待掀开一瞧,除却各种杂物,便是一份名单。
准确来讲,应当是一份多为“无名”的名单,有些人名字后跟着生辰之日。
以年纪相较,两两比对,大多数都能对上。
“泰兴七年,并州与下县交接处有山匪作乱,当时载担任并州知府之人名曰常衡,此人如今于礼部任侍郎,”唐文墨面色沉重,“案卷所言剿匪二十余人,那些人尚未得以审判,竟全数被杀戮,说是抵抗顽固,拒不投降,为免伤及百姓,只得出此下策。”
顾湘竹得了唐文墨允许,翻开誉写卷宗:“箭伤……另掌心可见薄茧,亦有人身上有冻疮瘢痕,伤及入骨……”
唐文墨抬眸:“说说你的看法。”
顾湘竹并未推让:“并州冬日虽寒冷,若非长日在雪中,不会出现这样的深的冻疮,这人应当是外来之人,泰兴六年,寒洲曾遇雪灾,连绵一月,他兴许由此逃难而来,不选相较更近的青州、冀州,多半是为投亲。”
唐文墨:“此人确有亲人,只是他的表亲舅舅早早离世,一家人早就搬离。”
顾湘竹:“上山作山匪者,除却本性贪婪者,多为无路可走者,可他尚不足三十,正是年少体壮时。”
唐文墨:“他身上有伤。”
顾湘竹沉思,眉心微皱:“冻疮深至可见骨,这样的伤势由寒洲行至并州,无甚可能,学生以为此人入并州前已好大半。”
唐文墨静静看着他,以眼神示意他接着讲。
顾湘竹又道:“纵然此人无路可走,上山为寇,他原是寻常百姓,官府招安,为何要顽固抵抗,寨中之人与官兵相比,实在相形见绌,抵抗实非良计,再者,一箭毙命者十之**,身上刀伤击打伤虽有记录,却未详尽,此类勘验之术,学子涉足不多,只是大燕律法所言,仵作勘验不可马虎,需如实从详记录。”
唐文墨唇角勾起:“可还看出了什么?”
顾湘竹看向唐文墨,躬身行礼:“大人,您是否已得了实证?”
唐文墨眼含赞扬,从袖口取出一份文书:“你所拿那份是官府卷宗记录,此份是晋通判秘查所录,他察觉出其中不妥之处,又不敢声张,是以保存至今,此人虽胆小,却也有几分血性。”
沈慕林接过那份,缓缓展开:“嘴唇青紫、甲床发黑、双腔出血……这分明是中毒之相。”
唐文墨哼道:“黎家专寻无亲无故者,买入府中,因着雪难,官府或有流民,他全数接收,倒是要了个仁善之名,落户一事由晋俊洋办理,落户必见本人,黎家却要管事一并办理,他上报此事,常衡以安抚灾民为上,要特事特办,至剿匪一事,他觉出不妥,这才暗暗调查。”
沈慕林紧紧蹙着眉,唐文墨看向他:“沈掌柜,你也觉得太过凑巧?”
乌尔坦站在一旁,久久无言,此刻再也忍不住:“什么凑不凑巧,偏偏他黎家死了人,偏偏那些山匪中有逃难灾民,偏偏那道士擅毒,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儿!”
陈安不知何时回来的,朝他脑袋上就是一下:“小声些。”
乌尔坦搓着手,压不住怒火:“我去打那老匹夫一顿。”
陈安又是一掌:“不可严刑逼供,仔细见了伤,他以此生事。”
乌尔坦抱着手臂坐到一旁,仍是怒气冲冲。
沈慕林取出那瓷瓶:“大人,此物可否视为证物?”
唐文墨见案许多,一眼便瞧出瓶口沾染血迹:“若是年头太久,便不好证明——但以你们所言,此事除却那小姑娘,或许还有一人知晓。”
他匆匆扒了两口饭:“陈安,同我提审黎明州。”
乌尔坦也要跟上,被唐文墨呵斥住:“你暗中护好他们,绝不可再生事端。”
沈慕林亦无心吃饭,他们已在事中,不能轻易脱身,若不谋个平安,也不能安心做市坊生意。
两人去而复返,罗夫人似早有猜想,于正门相迎。
她露出些笑意:“沈掌柜,多谢你了。”
沈慕林淡淡笑起:“夫人客气了。”
进了正厅,尚未奉茶,沈慕林便直入正题。
“夫人,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夫人解惑,”他看罗夫人面色未改,便直直问道,“黎非昌是何时改了名字的?”
罗夫人蛾眉轻蹙:“我膝下只有盛儿与昌儿两子,明州非我亲子,他的生母我亦不曾见过,他是黎风云养在外面,过了周岁才抱回来。”
沈慕林心中一沉。
罗夫人冷笑道:“明州与我家昌儿相差只有三岁,他回来那年,我的昌儿便似中了邪,我求过神拜过佛,亦要找道士驱邪,那道士来了,我的盛儿却也没了……黎风云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收养明州,我……我恨呢……我的孩子没了……可他那样小,又唤我母亲……那日后,他就改了名,那样小的孩子,那样小的昌儿,看我的眼神却是冷的……”
“从那时候我就明白,我的昌儿早就不是他了。”
罗夫人拭去眼泪:“黎风云那黑心的,从那时起,一步步走到了人前,竟越发显赫起来,家族也如日中天,我原以为老天无眼,如今他走到今日,果真是报应不爽。”
沈慕林确认心中所想,却只觉越发沉重。
顾湘竹见罗夫人渐渐稳下心神,先施礼道歉,才问道:“夫人可否告知玥姑娘身世?”
罗夫人一怔,看向他:“你如何知道的?”
顾湘竹道:“玥姑娘身上佩戴香囊,针脚细密,极为用心,只是经年已久,便显得陈旧。”
黎家这样的人家,家中唯一小姐所用之物必定处处细腻,她又得罗夫人疼爱,单凭玥姑娘衣饰低调却精贵便可看出,只那香囊着实不搭。
罗夫人摆摆手,叹气道:“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只是不要让玥姐儿知晓,我唯愿她此生平安,也算是替我……为我坐视不理,任由黎风云行事赎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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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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