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染也看得入迷。
透明穹顶外，成群发光的水母缓缓飘过，投下斑驳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游走。
他在想，人类真是了不起，竟能在深海里，建造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工程。
如果没有灾难……没有末日……该有多好。星岑的那些小病友们，也可以来看看，深海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在星岑叽里呱啦的碎碎念中，他突然想起舅舅说过的话：“小染，我会在那里建造一条海底隧道。”
“等你重获自由……海底城市也会修好。”
“到时候，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去寻找想要的答案。”
……
他们就这样在隧道里走走停停，偶尔会有长得非常可怕的深海生物从头顶或者脚下游过。
有的身上带着锋利的骨刺，有的巨大无比，有的色彩艳丽还发着荧光，有的丑陋得比深渊里的怪物还要惊悚——皱巴巴的皮肤上长满肉瘤……
寂染分不清它们是变异了，还是深海里的生物本该如此。但这些生物似乎根本看不到他们，也看不到隧道，整个行程难得的宁静、安全。
只有一次，一条丑陋的巨鳗擦着隧道游过，黏腻的皮肤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黏液，吓得两人僵在原地，像座木雕一动也不敢动。
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又走了很久。
时间在深海失去意义，大概整整两天，用完了背包里最后一袋饼干。终于，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针尖大的光点。
光点越来越大，一开始寂染以为那是深海巨兽发亮的眼睛，直到一阵嗡鸣的电流声响起。
他才发现，那是一盏光线格外刺眼的灯。
寂染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一把拉住还在东张西望的星岑，停下了脚步，屏住呼吸，抬头——巨大的黑影沉沉地从头顶笼罩下来。
那是一座巨大的，埋藏在海洋深处，像龙的脊骨一般，连绵的山脉。
而山脉里，寂染隐约看到了人类的造物，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看着眼前的场景，寂染情不自禁朝虚空伸出手——
海底城堡。
*
星岑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他抬手，用力去揉搓眼睛，就听到寂染声音发紧地说：“要到了。”
星岑一愣，浓密的睫毛抖了抖，努力把酸涩的眼睛睁开，眯成一条线，仰头朝前望去。
刺眼的光线下，粗糙的岩体出现在眼前，大片大片连绵的黑色带着嶙峋的轮廓撞进视野里。
他打量着四周，眼神茫然疑惑，跟着寂染走了几步，忍不住揪住寂染的衣角，困惑地问：“人……是住在那些山里吗？”
寂染没看他，只是含糊应了一声：“好像……是的。”
“可是，”星岑更困惑了，歪了歪头，努力去理解，“这些山在海里啊，海里面，怎么会有山？”
寂染回神，短促叹了口气：“唉，说了你也不懂，别问了。”
“好吧。”星岑抬手，握住了寂染垂在腰间的手，突然发现寂染的手心很冷，他像是握着一块冰。
他立刻仰头，便看到寂染眼神发直，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头顶，忍不住又问：“哥哥，你在看什么？”
“堡垒。”
“哦。”
堡垒，那是什么？
星岑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心想，那应该就是大人们一直在说的人类基地的意思。
星岑终于不再折腾，老老实实伸手牵住寂染，可终究忍不住好奇，不停仰起头去看外面那座越来越近的海底山脉。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了彼此的手，继续在头顶投下的巨大阴影下行走。就在他们踏入山体入口时，黑暗被人造灯光驱散，均匀强烈的光线霎时洒了下来。
童话般的深海之旅戛然而止，冰冷的金属通道再次包裹了他们。
刺目的灯光把整个山洞入口照得像白昼一样明亮。
“我眼睛好痛。”
星岑睁不开眼，他小小抱怨一句，握紧了寂染的手，亦步亦趋跟着往前走。
直到寂染突然停下，拽着他疾走几步，同时语气透出明显的兴奋，大声道：“星岑，快看那里。”
星岑勉强把眼睛睁开条缝，然后他被寂染抱了起来。
“快看！”
星岑揉揉眼，努力顺着寂染指的方向望去——原本眯着的眼睛，一下睁大了。
嘴巴，也张得很大。
他震惊地抬手捂住脸，透过金属隧道旁边的舷窗，他看到了——
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球体，就像沉没的星球，通体覆盖着吸光的黑色金属，深藏在海底山脉的中间。
堡垒本身就是一个纯粹的黑色巨球，材质致密，光线无法穿透。无数体积稍小、散发着人工光源的“卫星”环绕着它。而数不清的鱼型仿生潜艇在它四周巡航、工作，探照灯穿刺着深海的黑暗，不断驱赶靠近的深海鱼群。
而卫星和堡垒之间，由双层管道连接，连接口能看到可拆卸更换的旋转接口，还能看到许多和胶囊船一样的运输装置在里面来回穿梭。
他们所处的隧道最长，也在堡垒最下方，与海底山脉相连，也连接着深渊。
星岑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场景，两只手贴在玻璃上，呵出的白雾很快模糊了视线。他急忙用手掌擦拭，嘴巴半天合不拢。
寂染震惊之余，即刻想到了迫在眉睫的问题，该怎么和人说自己身份。
他想了想，放下星岑，蹲下身与小孩平视。
“听着，”寂染严肃道，“等下有人问，就说你是我在隧道里捡到的。”
“可是。”星岑仍然仰头盯着窗外，听到寂染的话愣了下，小声反驳：“不是我捡到你吗？”
寂染无视他的话，继续交代：“别人问你为什么在隧道，就说你找妈妈，她坐火车走了——”
“啊，妈妈坐火车了？”星岑只听到了最后几个字，茫然回头，一缕头发随着动作晃了晃，“她要过来吗？”
“她不来，骗基地的人。”寂染耐着性子解释。
“啊。”
“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来自深渊，也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冷冻人。否则可能有危险，说不定会把我们关进实验室里解剖，到时候就像生鱼片……”寂染把自己说得有点冷，他打了个激灵，深吸一口气，“反正，你就按我说的做。”
“好吧。”星岑勉勉强强同意，又问，“如果他们问我爸爸和外公呢？”
“不会问的。”
“万一呢？”
寂染斜眼：“你就装傻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星岑不悦地踢了踢墙：“我才不要装傻子，我可聪明了，我会乘除法，不信你可以考考我。”
“……我现在是跟你说这个吗？”
“啊，那你在说什么？”
寂染忍无可忍，陡然提高音量：“别再看了，你好好听我说话！”
两人正为智商高低争论不休时，突然，寂染猛地一顿，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悠闲地聊天。
起初寂染不太确定，但紧接着传来一阵夸张的笑声。
寂染一震，愕然抬头。下一秒，他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是厚底靴踩在坚硬地面发出的声响。同时，隧道尽头出现了几道晃动的光柱。
寂染条件反射地想跑，可刹那间意识到，这是条隧道光秃秃的，连个岔路都没有，压根无处可藏。
他僵在原地，心脏呯呯狂跳，一把将星岑扯到身后，自己紧贴墙壁。
随即听到有人“咦”了一声，一道强光直射在寂染的脸上。
寂染被刺得睁不开眼，本能地侧身想避开。
“咔哒！”
枪上膛的声音。
寂染头皮一紧，就要后退，这时对面传来一声厉喝：“不许动！”
寂染瞬间僵住，冷汗紧跟着沁了出来。
几道光柱齐齐聚焦在了寂染周围，强烈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努力半眯着眼去看。
是三个穿着黑色制服的高大成年人，看起来像巡逻兵。他们同时举枪，两支黑洞洞的枪口一左一右稳稳对准了他。
为首的巡逻兵则提着枪大步逼近，用手电迅速扫视四周，连天花板也不放过。确认的确没有其他人或东西后，才将目光锁定在寂染身上。
瘦削的身影，在隧道投下的长长阴影，十几岁单薄的少年，瘦骨嶙峋，穿着磨损严重的衣服，勉强蔽体，身上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背包。
巡逻兵低头，锐利的眼神落在寂染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挑眉问：“小孩？”
寂染还有些懵，被他一问，就本能地向后瑟缩了一下，磕磕绊绊地说：“你……你们好。”
无人回应他的招呼，只是用黑洞洞的枪瞄准了他的头。
寂染脸色煞白，喉结滚动了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牵着星岑的手又握紧了些。他微微侧身，试图将星岑挡在自己身后一点，但星岑却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仰头望着那个高大的士兵，发现对方拿着枪，又立刻缩回脑袋。
巡逻兵审视的目光又落在寂染身后的星岑，语气带着困惑：“还有个更小的？”
他的同伴：“什么？”
“大的带小的，俩孩子。”
三人沉默，面面相觑，之后互相交换个眼神，把枪收了起来。
为首的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寂染，语气稍缓，但依旧严厉：“怎么在这儿？”
寂染嗓子发紧，他早就想好了说辞，便道：“找人。”
“找谁？”
寂染抿了抿嘴，没说话，而是把之前捡到的玻璃球钥匙扣递给他。
巡逻兵拿到手里，仔细检查了一番，在看到合照时，随即面露了然，把钥匙扣还给寂染。
接着又转向试图躲起来的星岑。
星岑面对怪物：“过来，我要给你一巴掌。”
星岑面对成人：“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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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捡垃圾养哥哥（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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