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仪器到达头顶的瞬间，突然嗡的一声闷响，一道蓝色光幕从头顶轰然降下。
寂染吓了一跳，本能地想逃，却被旁边的医生提醒：“不要乱动。”
接着，那光幕便开始延展，自上而下，像一个发着光的长方形的罩子，把寂染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寂染一开始感到惊慌失措，被光幕笼罩的瞬间，他的视野便受到了阻碍，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个狭窄的密闭空间里。
这让他想起刚从深渊被救起的那段日子——他被困在一个黑色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像是被活埋的人一样，永远处在清醒的痛苦中，时间和感知都变得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煎熬。
就像，就像他正在无比清醒地走向死亡……
那感觉非常痛苦，就算只是想起一点，也令人窒息。但寂染不想引人怀疑，他努力掐着手心忍耐，把眼睛闭得很紧。
就在这时，突然耳边传来了“哐哐”的敲铁皮的声音，寂染一愣。
就听到星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他说：“哥哥，你还在吗？”
寂染一怔，茫然地侧过头，就看到半透明的光屏外有个熟悉的小小身影正趴在仪器边，好奇地朝里张望。
星岑有些着急，他催促道：“你快说话呀。”
“在。”寂染声音嘶哑地说，“我在的。”
星岑太小了，这间医务室的检测仪是军事用的，可能会伤害大脑，医生便只抽了他一管血。
等待结果的时间有些漫长，星岑一个人无聊得发慌，便蹭到寂染这边，叽里呱啦说起来：“我觉得这里医生的脾气好好。”
“嗯？”
“她会亲自给我抽血，抽血的时候还会一直问，‘疼不疼，会不会哭’，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不会哭的。抽完血她还给了我软软糖，你要吃吗？”
“我不吃，你自己吃。”
“那我留着，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吃。”
寂染听得心头发软，声音不自觉放柔：“好。”
“这个很好吃的，是芒果味的，哥哥你吃过芒果吗？”
“吃过。”
“哇！我没吃过，但味道真的好好！”
寂染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一点不太对劲：“……你没吃过，那怎么知道芒果是什么味道？”
“糖啊，我刚刚拿到没忍住，就舔了一口。”
“……糖很大吗？”
“还好吧，就指头尖尖那么大。”
“……”
“放心，很干净的，我还特地找医生要了卫生纸包起来。”
“……所以，你是打算把你舔过的糖，再留给我舔？”
“嗯，好吃的我都要给哥哥留的！”
寂染深吸一口气：“谢谢，这个不用留，心意我领了。你把糖全吃了吧。”
“啊？那你怎么办？”
“我不用，我吃过芒果，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可是……”
“不要可是，马上！现在！吃掉！”
旁边的医生听着一直在艰难憋笑，终于忍不住对星岑说：“你就吃吧，等下我让张医生再给你几颗。”
寂染：“快吃！”
“唔……唉，好吧。”
听着旁边传来星岑噶啾噶啾嚼糖果的声音，寂染才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舒到底，又听到星岑压低了声音对医生说：“我哥哥脾气有点难搞哦，哄也不行，不哄也不行……唔，你老婆也是这样哦，那你要不要——”
寂染：“……”暗暗捏紧了拳头。
被星岑这一搅和，寂染也不害怕了。他默默转回头，仰面盯着头顶那一块蓝色的光幕瞧。
他在想，这个仪器能发现他背上贴着的那片像薄膜一样的电子脊椎吗？
能发现他身上没有寄生虫吗？
他又忍不住想，从疯人来看，寄生虫还存在，那些被关在隧道里的人，应该是要通往深渊的旅客。
按照星岑妈妈的说法，现存除了他，其他所有人都是宿主，寄生虫的成熟期是五年，可基地的人明显不止五岁。
难道人类已经发明出来抑制寄生虫的办法？可是疯人又存在，这实在太过矛盾，寂染想不通。
还有星岑……
星岑已经五岁多了……
从离开深渊，要来基地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帮星岑，解决掉寄生虫的问题。
他希望看到星岑长大。
可能是想事情转移了注意力，时间流速也变得快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寂染听到医生说：“好了。”
又是嗡的一声，光幕迅速褪去。寂染立刻坐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现在空气都变得新鲜起来。
没有听到医生大呼小叫，看来这个仪器没有发现自己的秘密，寂染大大松了口气。
星岑跑到旁边的椅子上，把他的外套抱过来。寂染便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了谢，再把外套穿上。
这时，医生从屏幕前抬起头，就看到寂染瘦瘦小小的身体，穿着比自己大了好几号的夹克，露出很深的锁骨，消瘦得有些过分。
星岑也是，单薄的身体，顶着一颗大大的脑袋，比同龄人矮小几分的身子挂着张瘪进去的小肚皮，肋骨也清晰可见，浑身脏兮兮的，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毛巾“鞋”已经扔掉了，他只能光着脚丫在冰冷的地上跑来跑去，啪嗒啪嗒响个不停。
虽然基地里食物并不丰盛，但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尤其是未成年的孩子，政府还会发放一定的额外补贴，不至于会饿成这样。
拿着两份同样标注严重营养不良的体检单，几个医生许久没有说话，他们只彼此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默默招来了送孩子们过来的巡逻兵。
不知道巡逻兵和医生交流了什么，再看他们时眼神总饱含着同情。寂染一言不发，他默默搂紧星岑，听着他稚嫩的语言详细描述芒果软糖的口味。
人类朝不保夕的年代，苦难显得那样平常，分离总是常态。
拿到检测报告，便要和医生们道别了，星岑有些依依不舍，他捏着白大褂的衣摆，用脸轻轻蹭着那块满是消毒水的布。
医生们有些动容，挨个蹲下来抱了抱星岑。只有寂染知道，他这是想深渊里的那个“家”了。
临走前，医生把整袋芒果糖都塞给了星岑，还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以后有困难，可以找儿童福利署。他们会提供食物和水，还有住处，你还可以上学——”
星岑眼睛亮了起来：“我真的可以上学吗？”
“当然，如果你没有大人照顾，可以住进……”
“我不需要人照顾。”星岑急忙打断，他用力扯了扯寂染的衣袖，“我照顾他的！”
医生抬头看向寂染。
寂染明白那眼神的意思，她想把星岑送进福利院，那就意味着他要和星岑分开。他答应过星岑的妈妈，会照顾星岑，也答应过星岑，绝不会抛下他。
寂染反握住了星岑的手，警惕地看向医生：“我们有地方住。”
“你是打算领养他吗？”
寂染愣了一下：“可以吗？”
“你这种情况，可以试着申报一下。基地福利院床位一直很紧张，如果你有额外的住处，那当然是更好。这也是为什么我建议你们去福利署登记，而不是直接送去福利院——他们主要负责发放补助。
“比如像星岑这样的孩子，可以额外申请生活与学习津贴。日常他还是跟你生活，同时你还可以……”
医生简单说明了流程，怕他忘记，还拿了便签纸写下来。寂染连忙跟医生道谢，如果不是有她帮忙，自己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连生存问题，都会变得困难。
“不要担心，”医生最后温和地补充道，“只要你们自己不想分开，没人能强行分开你们。以后要坚强。”
……
巡逻兵领着他们下楼，星岑没有鞋，被年轻的士兵抱在怀里。
年长的士兵在楼道里嘱咐寂染：“以后绝对不要再私自进隧道了，别想着去找人，那里实在太危险了，这次没碰上变种，都纯属你们运气好。”
寂染默默点头，和巡逻兵一起来到楼下，就在要出去前，巡逻兵却突然拦住了他：“等一下。”
广场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混乱的人群也恢复了秩序。那座巨大的门型机器人和可怕的机械狼都消失得无踪无迹，只有门前大片未干涸的暗红血迹，以及地上平铺开来一具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无声展示刚才发生了什么。
穿着防护服的士兵，正将尸体装进尸袋，再一具具抬进旁边的皮卡后车厢里。
星岑的眼睛被士兵的大手紧紧捂住，但他的耳朵还听得见——他听见有人压抑的啜泣，有人在长长的叹息，有人狠狠地咒骂……空气中也弥漫着硝烟和血液的气味。他不由攥紧了士兵的衣领，小身体绷得僵直。
过了好一会儿，士兵才说：“好了”。
“哐”的一声闷响，最后一具尸体被抛上车厢，就像隧道仓库里被堆放的货物一样，尸袋垒成了灰色的小山包。寂染从旁边经过，那辆满载尸体的运尸车也在轰隆隆声中发动了引擎。
清扫机器人已经将登记处的地面冲洗干净，工作人员也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寂染下意识回头，在最后一个工作人员走进大门时，他都没看到刚才给他们做登记的审核员的身影，于是他忍不住问出了口。
士兵：“他在那里。”
士兵指向正缓缓驶离的皮卡上那堆尸袋：“他逃不掉的。离得太近了，这次是甲虫变异种，是深渊种带出来的变体，感染性极强，沾上一只就没命了。”
寂染难以置信：“他……死了？”
士兵看向他。
寂染深吸一口气，拿着登记表的手不自觉地发颤，他吞咽了口唾沫，眼神困惑地看向堆叠的尸袋，又低头看看手里的表格。
良久，他揉了揉眼，语气艰难地说：“可他刚才还……刚才还活着，还跟我们说话，这表……也是他盖的章。”
士兵沉默了下来，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平静地站在一旁——大灾难时代，每个人都会有经历这一天的时候，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寂染总要经历的。
他耐心等着寂染心情平复。
直到皮卡车开远，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周围又重新响起稀疏的车流声，他才拍了拍寂染的背：“走吧，孩子。”
见寂染不动，他又说：“小不点饿坏了。”
寂染如梦初醒。他抬头，看到士兵怀里茫然无措的星岑，点点头：“走吧。”
他们跟着士兵去了军用食堂。这个点刚好是用晚饭的时间，但或许是因为还在处理登记处突发的变种事件，来用餐的很少。
寂染没什么胃口，但星岑饿坏了，看到橱窗前摆满的食物，就很激动地拍寂染：“有肉，好多肉！”
年轻士兵打起精神，给他们介绍起来：“基地肉是不缺的，周围到处都是鱼，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偶尔还能遇到手臂长的大龙虾。就是缺蔬菜，平时都得靠抢，不过今天不用了，你们运气好。”
星岑“哈”了一声：“我是运气王！”
寂染：“……”这也能算运气吗？这是不幸吧！
他们拿着各自的餐盘，星岑眼巴巴地看着每样菜。人小肚皮大，他什么都想吃，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士兵每一样都点了一些。
看士兵刷的自己的卡，寂染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士兵摆摆手，“我们前线条件艰苦，所以伙食补贴最高，每个月的食堂积分根本吃不完，你们尽管敞开了吃，千万别客气——靠，今天有香蕉，你们要不要那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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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捡垃圾养哥哥（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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