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
禾善惊叫，眼睁睁看着他将自己的药膏挤得四溢。
“你会一直都喜欢他？哪怕不是现在这个你？”
禾善听不懂，但更加害怕，滚圆的眼睛沁上一层水雾，惊慌地望过来。
少年生得实在太好看，月色下的侧脸清隽秀茂，连皱紧的眉头也仿若一汪游动的春水。
只是那双桃花木太沉，沉到头顶的花树也黯然失色。
兰时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叹了口气。
她不会这样。
罢了，这不是禾善，即便长得一样，给他的感觉也有些怪异的相似，但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兰时回头，看了眼少女和她抓住护在身前的树枝，翻墙离开。
却没想翌日，这人自己找上门。
原来是他昨夜离开得及，竟将夭采随手搁在桌上忘记带走。
其实像夭采这种有灵悟的宝器，只需要一个指令就能召回来，禾善完全没有必要亲自送，所以兰时断定她有事情。
见她又急又怕，一步三回头，兰时叫住她，问：“到底有什么事？”
禾善吓得一抖，圆眼怯怯地看过来，小心问：“你怎么知道...”
怕人不耐烦，她连忙道：“我确实有事情要找你帮忙。”
见他反应冷淡，禾善咽了口口水，心道她为什么鬼使神差地会来找兰时，剑宗谁不知道林长鲸的契妖是最不近人情的。
“我想得到雀灵石，你能不能帮我？”她接着补充：“不会让你白帮忙的，你随便提要求，剑宗之内的任何东西我都能给你。”
“为什么不找慕寒星？”兰时问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禾善咬牙，半晌却只回答了后面的问题，“雀灵石可以补足我不同术法的缺陷。”
说罢紧张地盯着眼前少年，仿佛生死都在他的决定间。
窗外的风吹过，将系在窗上的风铃吹得叮铃作响。
两人都被这动静引得看过去，风铃的信子下面栓了颗小小的陶瓷桃子，在这样简单到简陋的屋中格外鲜活。
不知道为什么，兰时就觉得一定是那人干的事。
他忽然想起七宝幻境实为斩破心魔的说法，禾善生无灵脉，不通术法，所以一直以来都被各宗弟子明里暗里地欺负…
心魔…
他凝神看了眼面前忐忑的女孩，难道这里是禾善的心魔。
禾善胆大妄为，机灵聪明，偶尔也干些离经叛道的混账事，他一直都以为她不在乎的。
兰时忽然嗤笑出声，还说心悦那人，他连禾善的郁结都看不清。
所以眼下他没有道理不帮。
“可以。”他说:“我帮你。”
少女眼睛瞬间变亮，极力遏制住开心，拳头都紧紧地攥在一起。
还没等她张口，兰时又补充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皱眉，“不要跟任何人说是我帮你的。”
禾善虽然不解，但还是重重点头，她欢天喜地地离开，却在走出院门的瞬间手脚发软。
真是疯了，兰时真的答应了。
若非孟秀秀之前为了她受重伤，如今正在慈光寺修养，她也不会找上这个让人谈风色变的少年。
虽然不知道兰时之前为什么突然帮她，但苏闻师兄是仙盟的大弟子，他告诉自己的总不会有错。
只是…如果兰时之后知道她骗了他，应该会很生气吧。
*
兰时一连几日都跟进青神山中，这地方他并不陌生，毕竟有许多老朋友就在这里。
传闻雀灵石乃青神山至宝，当初青鸟衔此物而生，几百年前泽世，为退水患以身躯做祭，身陨后只留下雀灵石，守护青神山世世代代。
细鸢身为这一代的圣女，灵力深厚却粗枝大条，连他潜伏在住所附近也没有半分察觉。
兰时熟悉雀京的脾性，她认定了细鸢，便不会藏私，所以细鸢一定知道雀灵石在何处。
他本就是草木树灵，隐匿在这山中并不是件难事，而且这段时间雀京都在苍山问道，也给他省去不少麻烦。
转机出现在一个月后，青神山遭遇大范围妖潮，妖王将青神山与周边切断联系，附近的宗门与雀京都无法支援，细鸢不得已请出雀灵石，击退妖族后却被蓄谋已久的妖王抢走。
兰时瞥了眼身受重伤的细鸢，眸中露出一抹冷淡。
他一路跟着逃匿的妖王，直到邻近仙盟的边界才停下。这东西是只大鹏鸟，修为已有两百年，若有青鸟的雀灵石相助定会实力大增，可他却没找到有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
到最后他仰瘫在湿泞的草地上，周遭都是他残害过的骸骨，大鹏鸟眼角几近崩裂，到死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一个看似无害的桃花妖一击毙命。
兰时回到剑宗是在一个日落，他被大鹏鸟的临死反扑震碎一根肋骨，但这种小伤对他来说不足为怪。未免夜长梦多，兰时决定趁早将雀灵石给禾善，以便解开心魔破除幻境。
听路过的弟子说，禾善被慕寒星训斥，不知道跑去了何处，他眉心微蹙，暗忖不在的这些日子恐是发生了什么。
少年脸色发白，浅色的瞳孔中没有什么波澜，却无端叫人胆寒，弟子小心回道:“听说好久前禾善就拿着婚书要与尊主成亲，尊主以修为不够推诿了，这次她又这样，还牵扯上了林师姐，所以尊主大发雷霆，将她好生训斥。”
兰时嘴角抿直，虽然知道这不是他要找的那个禾善，但总归还是不舒服。
“兰时师兄，你不用担心。”弟子大胆道:“林师姐乃剑宗双星，禾善怎么比…”
剩下的话被兰时冷漠的目光吓得憋了回去。
“轮得到你将她们二人相比？”
弟子连道不敢，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暮色四合，许是明日有雨，天上星星并不多，只有半轮月亮透过纱云照在桃树上。
禾善发出小声的惊呼，眉眼弯弯地将冒着青光的雀灵石捧在手心。
“多谢，谢谢你！”
见她如此开心，兰时不禁催道:“如何修补灵脉？现在能用吗？”
禾善一顿，白嫩的脸上被树影遮挡住大半月光，“我要问师兄的…兰时，你这雀灵石从哪里得到的？”
早有传闻，雀灵石是青神山的至宝，可这东西久不现世，故而世人也无法确定它是否就在青神山中。
“青神山，大鹏鸟。”兰时低头，察觉到禾善滚圆眼睛里外溢的兴奋，皱眉问:“慕寒星知道？”
他以为这是禾善自作主张，没想到慕寒星也知道，还任由她来找自己。
有些欲盖弥彰的奇怪。
禾善颔首，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一侧桃树，咬牙道:“师兄不知道我找到雀灵石了，他不信我。”
少女低眉顺目，朦胧月色下的举止很是羞怯扭捏，见禾善的脸作这副样子，兰时忽然生了些火气和无奈。
算了，任她折腾，慕寒星总归不会害她。
如果真能修补灵脉，那也可以尽早出幻境。
少年容色昳艳，却冷淡锐利，禾善忽然“噔噔噔”地跑回去，不过几息又跑回来，只不过端了个大圆木盘。
“我闻到血腥味了，这有丹药…你还没用晚饭吧，我这有些果子蜜饯，你先垫下。”
少女胳膊纤细，捧着大盘的样子有些吃力，兰时没有看向那瓶价值千颗灵石的丹药，而是瞟了眼蜜饯布兜，鼻翼微动。
“怎么没有糖青梅？”
听他语气不好，禾善忙小心解释，“师兄吃不了梅子，所以我没…但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去买。”
“不用了。”
禾善呆呆地捧着雀灵石，任由它薄淡的青萤照亮错愕的眉眼。
他怎么了？
露水深重，澄净的小湖四溢着灵力，湖水微荡，卷起一层寡淡的光层。
少年一身紫衣，衣襟被水滴迸溅成深紫，其上是馥郁秾艳的大片花印，在如玉肌理上兀自招摇。
他摸着滚烫的颈侧，唇色泛白，胸腔发出不正常的颤动。
还是不行。
他想要趁早离开七宝幻境，可无论用何种方法也不能找到裂口，禾善去找慕寒星，一连几日不见人影，如果这次她能修补灵脉，或许幻境被破除。
可还没等到禾善的消息，剑宗便皆传禾善将与慕寒星大婚。
听闻是禾善找到了什么宝物，慕寒星见此物后大喜，召集几位长老和仙盟盟主一连商讨几日，出关后便答应了要与禾善成亲。
兰时心下一紧，那晚少女月影下的侧脸格外清晰，他忽然知道禾善做了什么。
原来雀灵石不是她想要，而是慕寒星需要。
于是她用尽方法，只为了慕寒星与她在一起，甚至不惜欺骗他。
桃花眼尾上扬，折出一小片沁着寒气的薄艳。
骗他？
兰时冷笑出声，察觉到主人心绪的夭采微微摇动，在地上摆出一尾绮光。
他去质问禾善，可得到的答案却叫人发自心底的凉。
“我喜欢师兄，自然以他之喜为我之好，我知道我骗了你，可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兰时，你不要怪我师兄，这个事他不知情的，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告诉我，我和师兄可以补偿你。”
“还有你之前问我会不会一直喜欢师兄，会不会不是我也要喜欢他。”禾善愧疚地不敢看他，语气却很是郑重。
“我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我从小到大都是师兄陪我，你可能看到他对我不假于色，可若没有他，我早被我爹的仇家抓走丢掉性命，是师兄一直护着我，我知道他或许对我只有兄妹之谊，但我不一样，我真的很喜欢他。”
“哪怕是千百年后，亦或是不是我，只要是禾善，都会追逐师兄的脚步。”
震耳欲聋。
兰时怔怔，目光追随禾善明亮的圆眼。
心魔…
脑中仿佛炸开一纸烟花序，他忽然知道七宝幻境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太过真实，所以并不是虚构的。
这里是已发生的过去，或是可预知的未来。
这里是禾善接下来的路。
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巍峨高山纷纷倒塌，最后，他听见禾善说，希望他来参加几日后的婚事。
眼前一黑，成千上万的树藤破土而出，将他缠绕其中，桃树根茎膨大，他从缝隙中瞥见禾善与慕寒星一身喜服，一根红绸牵定两姓婚缘。
缝隙消失，周遭鸟鸣与钟鸣声四起，夭采受到威胁，绮光割破四周束缚，墨剑凭空出现，发出阵阵激荡的剑鸣。
最后他识海中浮现的是，剑炉、烟花、人群和铺天盖地的红…
一个小小的身影掉入炉中，红色焰火绮丽至极。
兰时睁开眼，看清目露担忧的林长鲸，身边站着细鸢善明等人。
见他身体无异，林长鲸松了口气，又面色沉肃。
“我们六人没有通过幻境，均为失败。”她语气沉重，“只有善善，她还没出来。”
啊啊啊啊我来得好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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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野火与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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