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睫颤动几下,这才掀开眼帘。
视线还有些涣散,萧允贞近在咫尺的脸颊轮廓尚未清晰。
他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笑。
裴照野向来不是在乎容色之人,不过一层皮囊,一件兵器,亦或一种计谋,皮相如何,从不值得萦怀。但晨晖倾泻,萧允贞拢于万缕金芒间,玉面莹澈,竟衬得他温润生晕,似九天之上瑶台玄君。裴照野望向他,一时间怔忡无言,方感色令智昏,确有其理。
她动了动唇,声音嘶哑,几乎只剩气音,道:“殿下……”
萧允贞闻声,眉眼间笑意更浓,应道:“嗯,怎么?”
“方才……多谢殿下相护,援手之情,照野铭记于心。” 裴照野顿了顿,袖中五指轻轻并拢,与他贴得更紧密。
萧允贞一怔,凤眸中掠过些许错愕,复又染上几分得意。将她的手指攥得更紧了些,指腹在她冰凉的指节上来回摩挲。
“真没诚意。我才不爱听这些,你这套官面文章,留着去哄那些老古板吧。”他低下头,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若要谢我,将我放进你心里,对我也动一动真心如何?你信誓旦旦同我说揣摩情字,到底揣摩到哪一步了?裴娘子穷经皓首,腹笥五车,怎的连这点学问也做不好。”
裴照野不知如何反驳,的确是她有言在先,可世上藏书万卷,于情之一字,或云其惑人心智,或述其累人身名,从无半册经文教人如何生发。
她走了神,却觉袖中手指发麻,萧允贞正以拇指一下一下抚过她掌心纹路,滚烫的体温沿着血脉上溯,在她颊边敷染出薄红。
“殿下……” 裴照野再次开口,声音微颤,视线从他迫人的昳丽上避开,落向亭外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试图为这失控的局面寻一个支点,“情关如渊,深不可测,情之所起,幽微难察,非人力可强求。”
她顿了顿,指尖在他掌心间使力,似要抽离,反被他攥得更紧,呼吸急促了几分,续道,“陛下归京在即,圣裁将下,此时当以社稷、朝局为念,你我情谊,尚可来日方长。”
萧允贞非但未恼,反倒低低笑了一声,胸腔震颤,传递到二人紧贴的掌心间,“呵,裴娘子这是拿社稷来搪塞我?既然情关难渡……”
他故作停顿,视线在她发红的耳廓上流连,才悠悠道,“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殿下!咳……咳咳……”裴照野一时激动,急忙斥了他一句,又惹得肺腑蠢动,呛咳出声。
萧允贞忧心她,又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愣愣松开手,急忙命青梧取杯水来,递到她身前。
裴照野饮了水,轻咳几声,这才好转。
“可好些了?唉……情非经义可解,亦非言语可饰,你又何尝不知。它若来了,便是来了。强抑之,反伤其性,智者不为啊。”
萧允贞蹙起眉头,长长叹了口气,复又感叹道:“我的心在你身上,裴含章,我若不愿放手,你是避不开的。瞧你这不能人道的模样,我怕是要守活鳏了。”
“咳…!咳咳咳……”裴照野眼前一黑,差点要昏了过去,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肩背在袖衫下剧烈起伏,脸颊涨得通红,险些呛出眼泪,“殿……殿下,烦请殿下慎言。”
萧允贞眨眨眼,从腰间抽出一条素净丝帕,递到她面前。
裴照野看也没看那方丝帕,生怕萧允贞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荒唐话来,扭过头,朗声道:“青梧!”
青梧在一旁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自己是块石雕,此刻闻声,如蒙大赦,立刻上前一步,垂首应道:“奴在!”
“命人传话,闻卢家郎君风姿卓然,裴氏敏之得封老赞许,学业进益,规矩大有长进。今日既共赴曲江宴,择日不如撞日,河东裴氏宗主邀范阳卢氏一行至听雨轩一叙,权当让儿辈彼此熟悉一番。”她说得极快,顿了顿,又道:“裴氏仰慕卫氏忠勇门风久矣,欲结秦晋之好。再请卫家祖母与卫小娘子至演武亭稍候。速去安排。”
“是!”青梧心头一凛,立刻躬身领命,迅速离去吩咐府中随行的下人。
萧允贞并未打断,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待裴照野话音落下,他才慢悠悠地直起身,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道:“裴宗主好生忙碌啊。刚在曲水宴上挥毫泼墨,震慑宵小,转眼又要为妹弟的终身大事操劳奔波。”
裴照野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灌入肺腑,引了一阵细微刺痛,让她混乱的心神强行沉凝,却仍不敢看他,“殿下说笑了。裴氏宗主之责,上承宗庙,下启儿孙。我既在其位,自当尽心竭力,为族中子嗣谋良缘,开前路。敏之、玉之之事,关乎门楣荣辱,族中早有定议,今日不过恰逢其会,顺势安排罢了。”
她顿了顿,几经思考,终是缓缓转过脸,迎上萧允贞含笑的眼眸,“殿下若觉安排不妥,或是耽搁了殿下闲暇,照野自当另寻僻静之处理事,不敢扰了殿下雅兴。”
“你赶我走?”萧允贞脸上的笑意未减,反而更深了几分,“我倒偏要去瞧瞧。裴含章,你真是好伤我的心啊,我如此善解人意,你还要将我赶到别处去。你若是烦我,一开始便会拿那套说辞将我赶到姐姐身边去了,你忍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引我去一同会面卢氏、卫氏么,真没想到,原来你也会做功亏一篑之事。”
裴照野虽烦他刻意恼人,仍不打算欺瞒,被他说中,便一五一十认了,“殿下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我这点微末心思,果然逃不过殿下法眼。”
“可是裴含章,你我如今尚未成婚,”萧允贞抱起双臂,眉眼间笑意更甚,眼眸中光芒流转,“你胆敢借天家的势,可要好好想想该拿什么还。”
她捏紧掌心那枚墨玉棋子,点头应道:“好。”
此刻,青梧极快地处理完要事,推着轮椅返回来,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正准备如以往那般,搀扶起主人家,将她抱上轮椅。
“小郎君,一边去。”
萧允贞绕过轮椅,径直走到裴照野身侧,花青广袖垂落,几乎拂过她的膝头。
嗯?
裴照野微微一怔。
青梧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迅速收回,垂首退开两步,屏息凝神。
不容她多想,萧允贞的手臂已探入她后背,另一只手则托住她的膝弯,将她从锦垫上揽离。
裴照野的呼吸猛地一窒,唇瓣微张,却只逸出一丝气音。
一股极其浓郁的龙涎暖香瞬间将她淹没,包裹住她所有感官。嗅觉尚且如此,臂弯和身体侧面处传来更加骇人的触感。
她的侧身几乎完全陷进了他怀中,萧允贞身形颀长,胸膛饱满,此刻将她抱起,丰软曲线透过薄纱似的缭绫传递过来,随着他的呼吸和动作起伏。
这份丰腴是大梁昌盛的象征,是萧梁皇室优渥滋养出的华贵,此刻却成了对她感官最要命的震荡。
裴照野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浑身烧得滚烫。那丰硕柔软的胸膛紧贴着她的手臂,传递来的热度几乎要灼伤她的肌肤。
她只能感觉到大脑嗡嗡作响,成何体统、成何体统,非礼勿动,女男授受不亲,她是女子,她二人尚未成婚,便只算得外人,萧允贞再怎样放浪,也不该行如此逾矩之事来。
萧允贞倒是对此满意得不得了,他下低头,鼻尖几乎能蹭到她滚烫的耳廓,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边,“搂紧些,要是摔着了怎么办,我这心口也会疼的。”
“殿下,这于礼不合!” 裴照野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她甚至在想干脆咬断舌头一了百了,或是等回去府中,先向裴氏列祖列宗磕几个响头,说道清楚罪行,她腿脚不行,上梁还需得让人帮扶,只好挑根柱子一头碰死。
裴家百年清誉,若是真毁在她手里,她裴照野岂不是成了宗族罪人。她想挣扎,却又怕真的摔下去,那就全完了,只得僵硬地维持着这个令人羞愧万分的姿势。
“礼?” 萧允贞嗤笑一声,抱着她向轮椅停放处行去,动作间,那温软丰腴的胸膛不可避免地在她僵硬的手臂上轻轻蹭动,“什么礼啊,说来听听。我萧允贞行事,有哪一条礼法管得着?”
他正伫在轮椅旁侧,却没有立刻将她放下,反而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裴照野心如杵捣,与萧允贞扣响的心口相和,沉钟振宇,声声贯耳。温热的体温隔着衣料灼烧着她的神经,本就没歇下的眩晕感反倒又加重了。
她偏过头,试图避开他过于滚烫的呼吸。
“殿下……”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颤抖得厉害,“可以……放我下来了。”
萧允贞应了声好,裴含章实在太好玩了,他总是免不了要去戏弄几番,从她身上讨得点趣味。
他慢悠悠地将她安置在铺好了锦垫的轮椅上,动作甚至能算是轻柔。
但他并未立刻退开,俯下身,替她仔细掖好墨狐裘的边缘,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她滚烫的股肱。
“我的好妻主,” 萧允贞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拍拍她通红的脸,刻意捏出甜腻的嗓音来,娇嗔道,“七郎可有将您服侍妥当呀?”
[害羞]本来只想逗一下的,实在没刹住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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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椒兰忮(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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