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瞬间逆转。
方知白带来的人马以逸待劳,且更为精锐,配合默契。与黑衣杀手绞杀在一处,刀光剑影在浓雾中碰撞,火星四溅,刀刃入骨,闷响声此起彼伏,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
车厢内,裴照野紧绷的肩背松弛了一分,总算来了。她覆在青梧手背上的手并未移开,掌心染上旁侧人的体温,颇为滚烫。
青梧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了一些,手指却仍旧僵硬着,他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窗外迅捷的身影和不断倒下的黑衣人,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是……是方姐姐……” 他声音嘶哑地喃喃道。
裴照野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沉静地看向车外。方知白的刀法凌厉,她带来的伏兵显然占据着绝对上风,黑衣杀手的人数在迅速减少。
战斗结束得比预想中更快。有心算无心,上山前裴照野便嘱咐方知白提前埋伏在附近。若崔氏不动手,自然相安无事,若崔氏动手,便上演一出黄雀伺蝉,瓮中捉鳖。她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若是提前告知青梧,只怕他会徒增紧张,空耗精力,得不偿失,一旦真有意外,再临时托付他便是,生死关头反倒更显郑重。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官道上已横七竖八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最后两名负隅顽抗的黑衣人被死死按倒在泥泞中,卸掉下巴,扭断了四肢关节。
方知白收刀入鞘,刀锋上的鲜血滴落在泥地上。她迈开步子,走到马车前,隔着车帘报道:“少主母,贼人已尽数伏诛,擒下两个活口,您可有受伤?”
裴照野深吸一口气,压下肺腑间的腥甜,沉声道:“我没事,把人带过来。”
“是。”方知白一揖,朝身后摆手,示意将人拎上前来。
车帘掀开一角,方知白侧身让开,两名下属将那两个满身泥泞血污的黑衣人拖拽到马车前,重重掼在泥地里。
其中一人身材相对矮壮,脸被迫按进泥水里,喉咙正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神怨毒地盯着车厢。另一人则显得瘦长些,被按着跪在那里,低垂着头,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不停地抽搐。
裴照野扫过这两人,最后落在那低矮些的身影上,“谁派你们来的?”
“说。”方知白蹲下身,刀刃抵在那人喉部,稍作施力,锋刃割开皮肤,沁出细细的血珠。
黑衣人只笑,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方知白,满是嘲弄,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倒有几分硬气。”方知白冷哼一声,刀尖下移,在那人左肩胛下方筋肉连接处,狠狠一剜一挑。
“呃——!”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撕裂空气,如同野兽般濒死哀鸣。那人一块带血的皮肉遭生生剜起,剧烈的疼痛令她扭动抽搐,汗水浸透了用以蒙面的黑巾。
“聋了?没听见我们主母问话吗,说,你们主人家是谁。”方知白刀尖悬在她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方,冷光闪烁。
黑衣人痛得浑身痉挛,眼神涣散,喉咙里嗬嗬作响,似乎有气无力地挣扎着想说什么,头也微微偏向方知白的方向。
方知白眯起眼,示意下属稍微松开些钳制其下颌的力道,身体也下意识地前倾,凝神去听那微弱的气音。刀尖因这细微的动作,偏离了要害寸许。
“唐门叛逃出来的贱种,你不得好——”那矮壮刺客挣扎着抬头咒骂,却被身后人一脚踩住脖颈,脸更深地埋入泥泞。
方知白笑了一声,一刀刺穿她右肩,刀刃在血肉里旋上一圈。
那人整张脸都陷在泥里,呜咽不清地拼命挣扎。
而那低垂着头的瘦长刺客,身体骤然一颤,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沾满污泥血渍的脸,眼神浑浊,充满了恐惧绝望,嘴角因下巴脱臼而歪斜着,涎水混着血丝不受控制地淌下。
她的目光对上裴照野沉静的眼眸,浑浊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
那瘦长刺客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怪异的咕噜声,被卸掉关节的右臂骤然一甩,她歪斜的嘴角中射出一根细长毒针,直指车帘缝隙后,裴照野的心口。
这变故太过突然,太过诡谲,距离太近,速度太快。
方知白瞳孔骤缩,抽刀已然不及。青梧的惊叫卡在喉咙里,脑中一片空白。
裴照野的瞳孔亦在瞬间收缩,寒意蔓至四肢百骸,她甚至能看清那牛毛细针上淬炼的幽色暗芒。她的身体的本能想要闪避,但身躯疼痛不已,让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一道匹练寒光自竹海深处破雾而出,凌空斩向那道射向裴照野心口的毒针。
“叮。”
只听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音。
火星在裴照野眼前咫尺之处迸溅,一柄样式古朴的三尺青锋点在了细针的中段,将细针的去势硬生生撞偏了毫厘。
然那细针实在太快,剑尖的撞击虽令其偏离了心脏要害,却未能将其完全击飞。
那根折射的毒针,不偏不倚,深深没入了裴照野左胸下方,距离心口要害仅三寸之遥的肺腑深处。
裴照野的身体一震,尖锐剧痛从伤处炸开,顺着血液钻向四肢百骸、心脉肺腑。眼前的一切骤然被浓重的黑雾笼罩,耳边的所有声响都变得遥远模糊,只听得血液冲上头颅的轰鸣。
“呃……”一声闷哼从她紧咬的齿关溢出,裴照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墨狐裘滑落,露出胸前衣襟上迅速洇开的刺目乌黑。
“娘子——!”青梧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他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扑上去死死抱住裴照野下滑的身体,触手一片粘腻湿冷,全是温热的血。
“主母……”方知白喉间一沉,反手一刀劈向那射出毒针的黑衣人,斩裂她半张面庞。
那人脸上鲜血喷涌,嘴角溢出一大股浓黑腥臭的血沫,头一歪,气息已然断绝。她竟是早在舌下藏好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任务完成或失败,唯死而已。
“……她服毒了。”旁边护卫一震,试图去捏她下巴。
方知白摆摆手,抽刀斩去另一个贼人的头颅,她已无力在乎这人的死活,三两步上前,查探起少主母的伤势。
“让开。”
尉迟墨雪自竹林之巅飘然而落,足尖在车辕上轻轻一点,便已掠入车厢之内。
他周身那股清寒孤绝的气息将车内的血腥冲散,皦玉道袍不然纤尘。
他不做她想,看也未看旁边惊惶欲绝的青梧,修长的手指瞬间点向裴照野胸前几处大穴,指风凌厉,破空之声不绝。
每点一穴,裴照野的身体便是一颤,尉迟墨雪蹙起眉头,目光紧紧锁住那枚没入皮肉的毒针,又看了看裴照野迅速灰败下去的脸色,唇上已泛出青紫,他长叹一声。
尉迟墨雪搭上她腕脉,只一触,眉头便死死锁紧。脉象滑而疾促,乱如麻絮,阴邪滞涩,正沿着经络上窜,直逼心脉。
“毒已侵至心脉边缘,我只能暂缓其速,阻其一时。”他抬起头,看向方知白,直言道:“我治不了毒,立刻送她回府,找宋慈。针打偏了,未中心脏,趁毒未及心,或尚有一线生机。”
“回府……”方知白一愣,口中喃喃念了声,随即嘶声下令,“回府,快!所有人,护住主母,我留下来处理线索。”
护卫们霎时惊醒,砍断死去马匹的套索,奔向废弃驿站去寻备好的那几匹坐骑。
“尉迟……道君……”裴照野气若游丝的声音忽然响起,微弱得如同蚊蚋。
尉迟墨雪和青梧同时低头。
“娘子……”青梧听见她声音,又喜又惊,刚用袖口蹭掉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裴照野费力地掀开眼皮,那双锐利沉静的墨玉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灰翳,她望向尉迟墨雪,沾血的嘴唇翕动。
尉迟墨雪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唇边,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别……告诉……阿琛……”
那气音破碎,嘶哑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挤压出来。
那双埋上灰暗的瞳孔里,滑出一滴眼泪。她上次睁眼,瞧见阿琛伏在塌边,青丝散乱,眼眶红肿,那双柔情的眉眼间满是泪痕,平日里圆润如玉的面颊却凹陷进去,憔悴不堪。她裴照野本没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却真真害怕阿琛痛苦,害怕他一时冲动随自己而去。
尉迟墨雪琉璃般的浅瞳微微睁大,他沉默了一瞬,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帮你瞒,能瞒多久是多久。”
裴照野笑了笑,眼中最后一点微光熄灭,她闭上眼,脑袋垂落下去,整个人陷入昏迷。
“娘子……”青梧抽了抽气,声音哽住。
尉迟墨雪后退几步,撤出车厢内,长袖一甩,“护稳她,赶紧走。”
“走——!”方知白扭过头,又喝一声,“护送主母回府,还没好吗,快啊,要挑最快的马!”
两名下属扑上车辕,一人勒住刚绑好缰绳的马匹,另一人夺过染血的马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下。
“唏——!” 健马吃痛长嘶,四蹄刨开浸满血水的泥泞,拖着沉重的车厢,向着长安城的方向奔去。
车厢内,青梧将自己瘦削的身躯抵在车壁与主人家之间,充当着唯一的缓冲。车马颠簸不已,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震散。
“娘子……千万坚持住,我们回府,找宋医生……”
青梧的嗓音已经哭哑,却坚持着一遍遍在主人家耳边呼喊。
裴照野的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无力地靠在他肩上,脸色灰败。呼气时,溅出几滴细小血沫,落在青梧颈侧。
她时不时撑开眼皮,勉强睁开一道缝隙,却什么也看不清,仅一片朦胧黑雾,她在恍惚间听见青梧模模糊糊的声音,过不了多久又陷入昏迷。
尉迟墨雪站在血泊之中,拾起先前掷下的长剑,目送车马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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