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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波澜动远空(十一)

永昌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一。

崇仁坊裴府值房内,诸葛鸢埋首于案牍之间,官袍的袖口因连续伏案沾染上了墨痕,借着井水未能完全清洗干净,她面前正搁着刚从陕州加急送达至京城的密信,裴特使短暂阅过一遍后,便直接交由给她。

今日,已是她在府中当值的第三日,起初的那点局促与偏见,早已被繁杂公务冲得七零八落。

这位裴特使,与她臆想中任何一位高门贵胄都迥然不同。

诸葛鸢叹了口气,展开其中一封密报,是监察御史谢子渺的亲笔,字迹因仓促而略显潦草。

“鬼门关段疏浚,三日来进展迟缓。地方所报征发民妇数目,与下官暗访实查,相差逾三成。口粮发放,粥棚所供,几可照影,黍米掺沙,麦麸居半。有老弱持碗终日,却不得一饱。工段胥吏,丈量土方,与工头勾结,虚报冒领,克扣工钱,民怨暗涌,已有械斗苗头。”

“陕州仓曹参军上官氏、司户参军焦氏,于公廨之中,公然非议新政,言:朝廷远在千里,岂知地方疾苦,募工代赈,徒耗钱粮,滋长惰民。鹿副使几番交涉,皆以正在筹措,需时调度之言搪塞。下官观其言行,阴奉阳违,其心可诛。”

诸葛鸢一怔,她尚且对地理志、氏族志有所涉猎,陕州上官氏源于陕县,是当地绵延数百年的著姓,前朝权倾一时的李唐宰辅上官婉儿,便是陕州上官氏出身。

想来这些人不过是倚仗祖辈余荫,盘踞地方,坐井观天,便不将连朝廷新政放在眼里。

上官一门,分明出过上官婉儿那般惊才绝艳的名相,彩楼评诗,何等清贵风光,如今这些不肖儿孙,不思进取,德不配位,只知啃噬先祖清名,竟行此蠹国害民之举,玷污门楣,沐猴而冠。

一念及此,她不由地抬眼望向那道坐于轮椅中的清瘦身影。

诸葛鸢入职特使府不过两三日,每日卯时初刻到来,值房内灯火已明,裴特使早已端坐案前,埋首文牍。待她申时末刻理毕案牍离去,那人十有**仍在原处,连姿势都未曾大变。案头文书堆积如山,常常见裴特使批阅至指尖发颤才肯暂歇,一碗汤药,总要反复温热数次才能饮尽。

同样是百年望族出身,河东裴氏名满天下,裴特使其所行所为,便是为了漕运畅通,解民倒悬,如此心系百姓之人,与陕州这群只知营私的蛀虫相比,简直清浊自分,泾渭殊流。

还有那焦氏,古国之后,如今也只剩下一身倚老卖老的朽骨。这等人物,也配称百年望族?国之蠹贼的做派,不过是寄生在地方膏腴之上的痈疽罢。

诸葛鸢越想越气,又取出鹿副使的信件查看,越看,眉头蹙得越紧,她放下密报,又翻找出前几日裴照野下达的几份指令副本,逐字逐句地重新研读。

不对,不对。

指令中要求地方据实核册,即行拨付,却未明确核册与发放衔接的具体时限,也未曾规定必须由特使府委派专人监督发放过程。这便给了地方官上下其手的巨大空间,她们大可以慢吞吞地造册,虚报人数,冒领口粮,甚至拖延发放,以中饱私囊。

还有,指令上强调疏浚土方应据实测算,公允计价,但对于据实的标准,由谁定,如何监督,却语焉不详,措辞笼统。负责具体测量的胥吏和地方官员,不就有了操作空间,可以轻易地压低上报的土方量,克扣本应发给民妇的工钱。

裴特使,她可知晓?

她那般心思缜密,怎么会留下如此致命的漏洞,是裴特使久居京华,不谙地方胥吏手段,故而百密一疏?还是迫于陛下严限的工期,未能将章程制定得尽善尽美,不得不先行下达一个框架,再图后续补漏?

一想到陕州那些眼巴巴等着口粮活命的流民,那些在河道上挥汗如雨却可能拿不到应得酬劳的漕工,诸葛鸢便坐不住了,新政初行,根基未稳,若因此等蠹虫而功亏一篑,非但漕运难通,恐陕州民变就在眼前。

诸葛鸢立即铺开素笺,将发现的漏洞、可能引发的后果,及自己设想的补救措施条分缕析,一一写下。

待墨迹稍干,她将几张写满的笺纸、相关指令抄本与两份密信整理在一处,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便要向裴照野的书案走去。

恰在此时,值房的门轻轻叩响,两名侍从提着食盒进来布膳,原是午时到了。

诸葛鸢动作一滞,望向那架轮椅,裴照野正靠在背垫上,双眸紧闭,一手抵着额角,指尖用力按揉。裴特使今日的气色似乎比前两日更差些,唇上不见半点血色。

她看着侍从将几样餐食摆上小几,攥紧了手中文书,又搁回案上。罢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这两日,诸葛鸢已渐渐习惯了与这位上司一同用膳。她开始能稍微放松些进食,甚至主动伸筷,夹取一两片那碟每日都会更换的荤食。她知道拒绝无用,再度推拒,反而显得矫揉造作,更怕那位上司再度亲自给她布菜,那只会让她更加尴尬,无地自容。

今日的炙鸡,色泽金黄,香气隐隐飘来。诸葛鸢低下头,扒着碗中米饭,心思却全在案上那几份沉甸甸的文书上,反复推敲着那些漏洞可能造成的后果,她在心中借着草拟了补充指令的腹稿。

裴照野仍旧用得很少,略饮了几口药膳汤,便示意侍从撤下。那碗本该在午膳后服用的浓黑汤药,原封不动地搁在案头,也被她一同挥手遣退了。她接过青梧递上的温热帕子拭了拭手,便由他推着,移至窗边一张铺设了软垫的矮榻旁,阖上眼,似是准备小憩片刻。

诸葛鸢见状,也加快动作,结束了这顿食不知味的午膳,将碗筷摆放整齐。她不敢打扰,坐回自己的书案后,悄悄瞥着窗边那张睡颜。

裴照野的呼吸声很轻,午后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诸葛鸢注意到,她置于毯下的手,似乎按着左胸的位置。听闻裴特使先前遇歹人行刺,九死一生,伤的便是此处吗?

诸葛鸢心口一涩,她自己寒窗苦读时,偶感风寒尚且觉得精力不济,难以集中精神。而裴特使拖着这样一副沉疴积弱、旧伤未愈的身躯,却要日复一日地面对乱麻般的危局,与千里之外周旋,与时间争抢生机。

裴特使也太不容易了……

她垂下眼帘,心头一团火,被浇上一瓢温水,噗嗤一下,熄了大半。

说,还是不说?若是去说,岂不是给这位已然心力交瘁的上司又添一重烦忧?如此坏的消息,她这副身子,还能经得起吗?可若是不说,陕州那些流民怎么办?那些正在被蛀虫啃噬的国帑又怎么办?这并非只是她诸葛鸢一人的得失,是关乎无数人生死的要事啊。

值房内静得出奇,一时只剩下窗外的鸟鸣声,却让诸葛鸢心中的焦灼愈发鲜明,她反复摩挲着袖口,只盼着短暂的午憩快些结束。

约莫过了两刻钟,青梧轻手轻脚地上前,低声唤了一句。裴照野颤了颤眼睫,缓缓睁开眼。

“娘子,可要饮盏参茶提神?”青梧替她正了正衣冠,低声问道。

裴照野点点头,“嗯”了一声。

诸葛鸢看着青梧转身去备茶,她听见廊外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几句低语,想来是那名贴身内侍唤人去煨新茶了。她实在无暇在意此事,心中纠葛万分,文书上白纸黑字,事关民生,职责所在,岂容私情?她思来想去,还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捏着文书走上前去。

她在离裴照野轮椅三步远处停下,躬身行礼:“特使。”

裴照野闻声,抬起头瞧了过来,她看了看诸葛鸢手中那叠文书,道:“诸葛孔目官,是有何事?”

诸葛鸢见她面色不佳,唇色浅淡,已到嘴边的话又顿了顿,关切道:“特使,您脸色似乎不大好,可要再歇息片刻?下官之事,或可稍候。”

裴照野摇了摇头,勉力坐直了些,低声道:“无妨,国事为重,你说吧。”

诸葛鸢摒除杂念,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文书双手呈上。

“下官梳理陕州最新密报,对照您此前下达的指令,发现了几处或可商榷之处,恐被地方官吏利用,滋生弊病,影响大局。关乎新政根本,不敢不报。”

她在心胸中组织着语言,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条分缕析地指出问题所在,“其一,流民核实造册与口粮发放之间,时限规定宽泛,地方便可利用此隙,虚报人头,冒领克扣。谢御史报中所述,粥清如镜,恐正源于此。”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裴照野的神情,发现对方只是静静听着,脸色未变,连眉头都未曾动一下。

诸葛鸢心下沉了沉,继续道:“其二,工程土方测量与计价,指令中多用据实、酌情等语,标准模糊。胥吏与工头勾结,便可任意丈量,压低实方,克扣工钱。长此以往,非但工程进度受阻,流民所得不足以果腹,怨气积累,恐生大变。”

“特使,新政甫行,重在信义。若根基被这些蛀虫蚀空,前功则尽弃矣。”

“下官愚见,应当立即下发补充指令,明确流程,缩短核发时限,制定详尽的土方测量标准与计价方式,并加派得力人手,严查各地执行情况,以儆效尤!”

诸葛鸢的语速愈来愈快,忧愤之情溢于言表,她胸腔颤抖,满腹愤懑,期望能得到上司首肯。

青梧正巧回了值房,轻手轻脚地端着茶盘走了进来,他行至裴照野身侧,将茶盏置于她手边的案几上,随即垂首退至一旁。

裴照野垂下眼帘,端起了茶盏,拨弄了一下浮叶,方才凑近唇边,不疾不徐地啜饮了一口。

直到诸葛鸢喘息声渐歇,她才放下手中那盏参茶,缓缓抬起眼,看向诸葛鸢泛红的脸颊,笑了一下,道:

“诸葛孔目官,你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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