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江逾白想象中要长。黎书禾的脚步很慢,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歇口气,咳嗽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江逾白跟在他身后,蛇尾碾过枯黄的落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心里却不像来时那般慌乱。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老一少的身影交叠着,在蜿蜒的山路上慢慢移动。路过山泉时,黎书禾弯腰用葫芦舀了水,递给他:“再喝点,下山就见不到这么干净的泉水了。”江逾白接过葫芦,指尖触到老人的手,带着常年握锄头和药锄磨出的厚茧,却意外地温暖。
走到半山腰时,黎书禾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一片灰瓦屋顶:“看,那就是村口了。”江逾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坳里散落着几十户人家,炊烟正从烟囱里袅袅升起,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朦胧的白雾。他下意识地往黎书禾身后缩了缩,蛇尾不安地绞在一起。
“别怕,我家在最边上,离村里人的屋子远着呢。”黎书禾拍了拍他的胳膊,“以前我那口子在的时候,总嫌这里偏,说连个说话的邻居都没有。现在啊,倒正好清静。”他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点怀念,江逾白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单。
越靠近村子,路上遇到的人就越多。有背着柴火的汉子,有挎着菜篮的妇人,见到黎书禾都会打招呼:“黎老爹,今天采药收成怎么样?”黎书禾笑着摇头:“唉,老了,走不动道了,啥也没挖到。”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挡住江逾白,不让他被人看见。
江逾白把身体藏在黎书禾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紧张地看着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他们的脸上带着生活的疲惫,也带着对黎书禾的尊敬,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异类”。直到走到村尾,黎书禾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说:“到了。”
眼前是个不大的院子,用篱笆围着,角落里堆着几捆晒干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气。院子中间有棵老枣树,枝干光秃秃的,还没到发芽的时节。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低矮的木屋,屋顶的瓦片有些松动,墙皮也剥落了不少,看起来确实有些破旧。
“进来吧。”黎书禾推开木屋的门,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屋里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桌子,两条长凳,墙角堆着几个装满草药的麻袋。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幅泛黄的布画,画着个穿着蓝布衫的妇人,眉眼温柔,正对着看画的人笑。
“这是我家那口子,走了快十年了。”黎书禾注意到他在看画,声音低了些,“她生前最会做枣糕,每年秋天枣子熟了,屋里都飘着甜香味。”江逾白没说话,只是看着画上的妇人,忽然觉得这间简陋的木屋,似乎也不是那么冷清。
黎书禾把药篓放在墙角,转身从灶房里抱出一捆柴:“你先坐着歇会儿,我给你烧点热水,再做点吃的。”江逾白看着他佝偻着背往灶膛里添柴,火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心里忽然有些发慌。他在溶洞里住了十年,早已习惯了黑暗和孤独,这样的烟火气让他觉得陌生,又有些莫名的安心。
他小心翼翼地在长凳上坐下,蛇尾盘在身下,尽量不让鳞片发出声音。眼睛却忍不住打量着屋里的一切:桌子上放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针线笸箩里扔着几枚锈迹斑斑的针,窗台上摆着一盆快要枯萎的兰草,处处都透着主人生活的痕迹。
“对了,给你找件衣裳。”黎书禾忽然想起什么,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翻了半天,找出一件灰布长衫,“这是我年轻时穿的,可能有点大,你先将就着穿。”江逾白接过衣服,布料粗糙,却洗得很干净,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披在了身上,长衫的下摆刚好遮住腰际,虽然遮不住蛇尾,却让他觉得没那么**,心里的不安也少了些。
灶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黎书禾在里面忙碌着,咳嗽声夹杂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构成一曲朴素的生活小调。江逾白坐在屋里,听着这些声音,忽然觉得肚子饿得更厉害了,早上那只野兔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
没过多久,黎书禾端着一个黑陶盆出来,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土豆,表皮皱巴巴的,还沾着泥土。他又端来一碗白粥,上面飘着几滴香油:“家里没啥好东西,就剩下几个土豆和点米,你先垫垫肚子。”
江逾白看着那些黄澄澄的土豆,又看了看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他成妖十年,吃的都是生肉和野果,从未见过这样的食物。黎书禾拿起一个土豆,在手里来回搓了搓,把皮剥掉,露出里面软糯的果肉,递给他:“吃吧,熟的,不烫嘴。”
江逾白犹豫着接过土豆,指尖触到温热的果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绵软的土豆在嘴里化开,带着淡淡的甜味,和生野果的涩味完全不同。他眼睛一亮,又咬了一大口,很快就把一个土豆吃完了,嘴角还沾着点土豆泥。
黎书禾看着他这副样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慢点吃,锅里还有呢。”又把那碗白粥推到他面前,“喝点粥,暖暖胃。”江逾白端起碗,学着黎书禾的样子用勺子舀了一口,米粥的清香混着香油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温热的液体滑进胃里,带来一阵舒服的暖意。
他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以前在山里,他要么生吃血淋淋的猎物,要么啃酸涩的野果,从未想过食物可以这样温和,这样……好吃。他抬起头,看向黎书禾,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光:“师父,这个……好吃…,您也吃…。”
“好吃就多吃点。”黎书禾自己也拿起一个土豆,慢慢剥着皮,“以后啊,天天都能吃到。”江逾白用力点头,又拿起一个土豆,小口小口地吃着,生怕吃得太快就没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吃过东西了,那些生肉和野果,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的本能,而眼前的土豆和白粥,却让他尝到了“生活”的味道。
吃完饭,黎书禾收拾碗筷,江逾白想帮忙,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黎书禾看出了他的局促,笑着说:“你去院子里晒会儿月亮吧,我把药理一理。”江逾白点点头,慢慢走到院子里,靠在老枣树下,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色皎洁,洒在他的蛇尾上,鳞片泛着淡淡的银光。他想起十年前那个被邪电劈中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月亮,却带着毁灭的气息。而现在,同样的月光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屋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照出来,在地上投下黎书禾忙碌的身影。他在整理草药,偶尔传来翻动麻袋的声音,还有低低的咳嗽声。江逾白看着那片晃动的光影,心里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这十年来的漂泊和恐惧,都在走进这间木屋的那一刻,悄然消散了。
接下来的日子,江逾白慢慢适应了木屋的生活。他依然很警惕,白天黎书禾去田里干活或者去村里给人看病时,他就躲在屋里,不敢出门。黎书禾也不强求,只是每天回来都会带些吃的:有时是几个刚从地里挖的红薯,有时是邻居给的一块麦饼,总会分给他一半。
有一次,黎书禾带回来一小袋小米,熬了浓稠的小米粥,还在里面加了点红糖。江逾白喝着甜甜的粥,眼睛亮得像星星,问:“师父,这是什么?真好喝。”黎书禾笑着说:“这是红糖,以前我那口子坐月子的时候,就爱喝这个。”江逾白低下头,小声说:“比生肉好吃多了。”
黎书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他看着江逾白消瘦的脸颊,心里有些发酸:“以后啊,师父天天给你做好吃的,让你忘了那些生肉的味道。”“那我要土豆。”从那以后,他总会变着法子给江逾白做好吃的,煮土豆、蒸红薯、熬南瓜粥,虽然简单,却是江逾白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慢慢地,江逾白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拘谨。黎书禾整理草药时,他会坐在旁边帮忙分拣;黎书禾劈柴时,他会用蛇尾卷起柴火,递到他面前。虽然话不多,但眼里的警惕渐渐少了,多了些依赖。
有天晚上,黎书禾咳嗽得厉害,几乎喘不上气。江逾白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自己在山里见过一种开着紫色小花的草药,听说能治咳嗽。他不顾黎书禾的阻拦,连夜摸黑上山,凭着蛇类敏锐的嗅觉找到了那种草药,回来时蛇尾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渗出淡淡的血珠。
黎书禾看着他手里的草药,又看着他尾巴上的伤口,眼眶一下子红了:“傻孩子,你这是何苦……”江逾白把草药递给她,声音有些急:“师父,这煮了喝,喝了…不咳嗽。”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叫他“师父”,声音虽然有些生涩,却让黎书禾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喝了江逾白采的草药,黎书禾的咳嗽果然好了很多。第二天早上,他找出自己珍藏的药膏,拉过江逾白,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蛇尾上的伤口。药膏是用蜂蜡和几种草药熬成的,带着淡淡的清香,涂在伤口上凉凉的,很舒服。
“逾白,”黎书禾一边涂药一边说,“以后别再这么冒失了。你身子骨本来就弱,再伤着可怎么好。”江逾白低着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说:“师父,没事的。只要能让你好起来,我没关系的。”
黎书禾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杂质,只有纯粹的关心。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江逾白的头:“好孩子,师父知道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宁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春寒渐渐退去,院子里的老枣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的藤蔓。江逾白的蛇尾上的伤口慢慢愈合了,留下淡淡的疤痕。他开始跟着黎书禾学习认草药,虽然很多字还不认识,但说起每种草药的药性和生长习性,却头头是道,毕竟他在这山里生活了十年,对这些草木比谁都熟悉。
黎书禾教他写字,用树枝在地上写,他就用手指跟着画。他学得很慢,常常写几遍都能不记住,但眼神很专注。黎书禾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暗暗想:这孩子,若是生在寻常人家,该是何等模样。
有天傍晚,江逾白坐在院子里,看着夕阳染红了半边天,忽然说自己不喜欢食生肉的味道了黎书禾正在给草药翻晒,闻言笑着说:“那是好事啊,说明你越来越像个人了。”江逾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蛇尾,又看了看屋里亮着的灯光,轻声说:“这样……挺好的。”
是啊,这样挺好的。有师父,有暖粥,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虽然他依然是上人下蛇的模样,依然是人们口中的“妖怪”,但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了。月光洒在他的蛇尾上,鳞片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也被这茅舍的烟火气,熏染上了一丝温暖的味道。
[亲亲]各位,可能国庆会继续更,目前就不整了,那啥攻可能下一章或下下章更,大概说一下哈,师父本来有个儿子的。但不幸在战场上牺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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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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