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渐渐停了,月光隐入云层,只留零星的星光在夜空闪烁。江逾白靠在陈鹤舟肩头,睡得异常安稳,没有梦魇纠缠,呼吸均匀得像初生的婴孩。他蜷缩着身子,半边脸颊贴着陈鹤舟的衣料,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香,那气息驱散了他潜意识里的不安,让他沉在难得的平和里。
陈鹤舟维持着坐姿,一动不动。夜露沾湿了他的外袍,凉意透过布料渗进肌肤,可他却像浑然不觉。他低头看着肩头的人,月光偶尔从云缝里漏出来,落在江逾白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警惕的眼睛,此刻闭得紧实,唇瓣微微抿着,像在做什么甜美的梦。陈鹤舟的指尖动了动,差点要触碰到江逾白微凉的脸颊,却又在半空顿住,最终只是轻轻调整了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天快亮时,东方泛起鱼肚白,雾气在院子里弥漫开来,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寒。陈鹤舟小心翼翼地将江逾白抱起,动作轻柔得怕惊扰了他。江逾白的身子很轻,抱在怀里像片羽毛,陈鹤舟低头看了眼他蹙起的眉尖,脚步放得更缓,一步步挪回茅舍。
茅舍里只有一张木床,之前一直是陈鹤舟睡。陈鹤舟将江逾白轻轻放在床榻内侧,拉过薄被盖在他身上,又把他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才转身走到桌边,拿起自己的外袍搭在椅背上。他看着床上熟睡的人,沉默片刻,转身走出了屋,顺手带上门,将清晨的凉意挡在外面。
江逾白是被窗外的鸟鸣声惊醒的。他睁开眼时,晨光已经透过窗纸洒进屋里,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他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昨晚的梦魇仿佛成了遥远的幻觉。可下一秒,他猛地坐起身,眼神瞬间慌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床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江逾白抓着被子,脑子一片混乱。他记得自己昨晚在院里和陈鹤舟聊天,后来实在太困,好像……好像靠在了什么温暖的地方。难道是陈鹤舟把他抱回来的?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的脸颊就“唰”地红了,连耳根都热得发烫。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薄被,又摸了摸枕头,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淡淡的墨香。
他掀开被子下床,刚踩在地上,就打了个寒颤。秋日的清晨格外冷,地面的寒气透过布鞋渗上来,冻得他脚趾蜷缩。他连忙抓过搭在床边的外衣披上,扣子扣了好几下才扣对。走到门口时,他无意间瞥见院子里的晾衣绳——昨天他抱出来的旧毯子,正安安稳稳地挂在上面,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在晨光里轻轻晃着。
江逾白愣住了。这毯子是师父给他的,边角都磨破了,上面还沾着不少草木的碎屑,他自己都没怎么好好洗过。难道是陈鹤舟洗的?可陈鹤舟出身世家,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怎么会做这种洗衣物的粗活?
他站在门口,盯着那条毯子出神,连陈鹤舟从灶房走出来都没察觉。直到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递到他面前,他才猛地回神,抬头撞进陈鹤舟平静的眼眸里。
“醒了?吃饭吧。”陈鹤舟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起伏,可江逾白却莫名觉得,那语气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江逾白愣愣地点头,接过碗筷,跟着陈鹤舟走到屋里的木桌旁坐下。碗里的面条卧着一个荷包蛋,汤汁泛着油花,撒了点葱花,香气扑鼻而来。他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口,温热的面条滑进嘴里,带着淡淡的酱香,味蕾瞬间被唤醒。
他很少吃到这么好吃的面。以前在山里,他要么吃野果,要么是黎书禾简单煮点粥;跟着黎书禾到茅舍后,也多是清粥小菜,从没尝过这样的味道。江逾白吃得眼睛都亮了,亮晶晶的眸子像盛了星光,他抬起头看向陈鹤舟,憋了半天,才小声说:“很好吃。”
陈鹤舟正吃着,闻言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夹了一筷子面条,慢慢吃着。可江逾白却注意到,他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错觉。
吃完面,江逾白立刻站起身,把碗摞在一起,“我去洗碗。”他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受陈鹤舟的照顾,这些活本就该他来做。
陈鹤舟没拦着,只是看着他端着碗走向灶房的背影,眼神暗了暗。
灶房里的水冰凉刺骨,刚入秋,山里的水温已经降得厉害,江逾白的手刚伸进去,就冻得一哆嗦。他咬着牙,飞快地搓着碗壁,冷水顺着指缝流进袖口,寒意顺着胳膊往上爬,冻得他指尖发红,僵硬得几乎握不住抹布。
好不容易把碗洗完,江逾白甩了甩手上的水,快步跑回屋里,直奔灶台。灶膛里还有余温,他把手凑过去,掌心贴着温热的灶台,才觉得那股刺骨的寒意慢慢退去。他呵了呵气,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指,心里有点委屈,却又觉得没什么——以前在山里,比这更苦的日子都熬过了,这点冷算什么。
他以为陈鹤舟又去院子里看书了,毕竟这些天,陈鹤舟除了散步,大多时候都捧着书。可没等他暖热手,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就递到了他面前。
江逾白抬头,看到陈鹤舟站在旁边,手里还端着另一杯。“红糖姜水,暖身。”陈鹤舟的声音很轻,眼神落在他发红的指尖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在意。
江逾白愣了一下,连忙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掌心,瞬间驱散了残留的寒意。他低头看着杯子里褐色的糖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他小声道了句“谢谢”,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姜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他胃里都舒服了。
陈鹤舟没再说什么,走到墙边,靠在那里,拿出一本书翻开来。阳光从窗纸透进来,落在他身上,给那身素色的衣袍镀上了一层金边。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专注地看着书页,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江逾白坐在灶台旁,捧着红糖姜水,偷偷打量着陈鹤舟。以前他总觉得陈鹤舟很可怕,那双眼睛太锐利,像是能看穿他所有的秘密。可这两天,陈鹤舟帮他洗毯子、做早饭、递红糖姜水,这些小事像一缕缕暖意,慢慢融化了他心里的冰。
他想起黎书禾,师父总是温和的,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会在他害怕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怕,有师父在”。现在看着陈鹤舟,江逾白忽然想,或许这个人是友非敌呢?他会不会像师父一样,对自己友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江逾白就赶紧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天真。陈鹤舟是凡人,而他是蛇妖,凡人大多厌恶妖怪,万一陈鹤舟只是暂时没揭穿他,等以后找到了机会,会不会像那些村民一样,喊着“妖怪”把他赶走?
可转念一想,陈鹤舟要是想揭穿他,早就该动手了。上次看到蛇鳞,他没追问;上次看到蛇尾,他也没质问。甚至昨晚,他还把自己抱回屋里,帮他洗毯子……江逾白捧着杯子,指尖蹭过温热的杯壁,心里的不安渐渐淡了些。
或许,他可以试着相信陈鹤舟一次?
陈鹤舟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江逾白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喝着红糖姜水,耳根却又红了。陈鹤舟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又低下头,继续看书,只是翻页的速度慢了些。
院子里的阳光越来越暖,雾气渐渐散去,枣树上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茅舍里很安静,只有陈鹤舟偶尔翻书的声音,和江逾白喝姜水的轻响。江逾白靠在灶台边,手里捧着温热的杯子,看着陈鹤舟看书的侧脸,心里第一次有了种“安稳”的感觉。
他想,要是师父回来,看到他和陈鹤舟这样和平相处,会不会很高兴?
正想着,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人喊着“陈公子”。江逾白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他紧张地看向陈鹤舟,眼神里满是不安——是村里的人吗?他们来做什么?会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份?
陈鹤舟放下书,皱了皱眉,起身走向门口。“别出来。”他回头对江逾白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叮嘱。江逾白连忙点头,缩到灶台后面,只敢露出一点衣角,偷偷听着外面的动静,浑然不知陈鹤舟叮嘱他别出来这句话有什么异常。
门口站着的是村里的李大叔,手里提着一篮子红薯,脸上带着憨厚的笑:“陈公子,俺家红薯熟了,给您送点过来。对了,您上次说要的草药,俺也帮您采了点,您看看合用不?”
“多谢李叔。”陈鹤舟接过红薯和草药,语气客气,“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李大叔摆了摆手。他们还在聊着。
江逾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出汗了。他紧紧攥着衣角,生怕陈鹤舟说出什么。
陈鹤舟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说:“家叔远出了,我过来帮忙打理茅舍的。”他没提江逾白的身份,也没让他出来见人。
李大叔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又说了几句家常,就转身走了。
陈鹤舟关上门,回头看向灶台后面的江逾白,见他缩着身子,像只受惊的兔子,忍不住开口:“没事了,他走了。”
江逾白这才松了口气,从灶台后面走出来,脸色还有点发白。他看着陈鹤舟手里的红薯,小声说:“刚才……谢谢你。”
陈鹤舟把红薯放在桌上,看了他一眼:“不用。”
江逾白点点头,心里更暖了。他走到桌边,看着那些红薯,又看了看陈鹤舟,犹豫了一下,说:“我……我会烤红薯,很好吃的,我烤给你吃吧?”
陈鹤舟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那眼神里满是期待,像在邀功的小兽。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江逾白立刻笑了,眉眼弯弯的,像绽开的花。他拿起红薯,快步走向灶房,手脚麻利地生起火,把红薯埋进灶膛的余烬里。他蹲在灶台边,时不时拨弄一下灰烬,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
陈鹤舟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眼神渐渐柔和下来。秋日的阳光落在江逾白的发梢,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那模样竟有些可爱。陈鹤舟想,或许这样的日子,也不算太差。
过了半个时辰,灶膛里传来红薯的香气,甜丝丝的,飘满了整个茅舍。江逾白小心翼翼地把红薯从灰烬里扒出来,用布包着,递到陈鹤舟面前:“好了,你尝尝,小心烫。”
陈鹤舟接过红薯,剥开焦黑的外皮,金黄的果肉露出来,热气裹着香气扑面而来。他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在嘴里化开,带着柴火的焦香。他抬眼看向江逾白,见他正紧张地盯着自己,像在等夸奖,便点了点头:“很好吃。”
江逾白的眼睛瞬间亮了,比刚才看到面条时还要亮。他也拿起一个红薯,小口吃着,嘴里心里都甜的
或许,这个人真的会像师父一样,对自己友好吧。江逾白心里这样想着,第一次对未来的日子,有了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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