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厌恶我,又需要我。
对我虚情假意。
到底是在渡谁。
***
“危肆——危肆——”外面响起谷雨的声音。
危肆滚烫的思念,被现实强制压下。
她去小厨房取了新鲜做的牛乳糕,害怕凉了,又翻箱倒柜找出能微微保温的食盒,这才耽搁了许久。
走到刚才的位置,却不见刚刚两人的身影。
“难道是等得太久,走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她家白白净净的郡主,灰仆仆的从石头中间钻出,危肆也紧随其后。
“你带着郡主到那儿去干嘛呀?那里那么脏。你看看,看看,全是灰。”她一边数落危肆,一边拍打着沉缚衣裳上的灰。
“郡主觉着外边儿风大,那里要遮风一些,我作为郡主的男宠只能奉命行事。”
沉缚:“……”
她麻木了,她接受了。
“你怎么不劝着郡主,那儿多脏呀,要是……”谷雨话音一卡,因为她忽然瞥见危肆泛红的脖子,且这红一直到耳根。再加上,危肆刚刚终于承认了,自己男宠的身份。这一系列的不可描述,让谷雨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谷雨又好巧不巧与危肆对视上,两人迅速移开目光,低下头,尴尬地咳咳。
沉缚莫名其妙地盯着忽然莫名其妙的两人,她记得她没错过什么吧,怎么就都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了呢。
“回吧。”危肆对谷雨说。
“好。”
那盒牛乳糕,就这样被完璧归赵。
**
一回到房间,沉缚就立刻脱了力,她已经精疲力尽,整个人瘫在床上。
“怎么了?不舒服吗?”危肆不放心地贴了贴她的额头。
“没有,就是觉得累。”
不止身体累,心更累。
自从证实了她和魂体的猜测——单纯良前十几年对人不管不顾,突然在及笄后将人接回京,就是为了把人当东西送出去时,沉缚的心就像浸了水的棉花,她感到湿腻的不可描述的沉重。
她恍然大悟,单纯良从来就没爱过她,什么她娘执意要将她送到乡下的话,都是放屁,一切都是因为单纯良不爱她。
如果,她是一个儿子,或许还能得到单纯良的半分垂怜,但她是女儿。
这一次,沉缚几乎分不清这情感到底是因为通感而产生的魂体的感受,还是她自己的感受。
因为她想到了现实世界的自己:
刚一出生就因为是个女儿而不被婆婆待见,不受父亲喜爱的小孩。再加上她残缺的半颗心,到最后,她的生理父亲甚至狠心将她抛弃。
从她记事起,周遭的人都说她可怜,被亲妈抛弃。可沉缚一直记得那一天,是父亲,是父亲不要她了。
况且,她妈妈当时生了重病,昏迷不醒。是父亲将她偷偷从妈妈身边带走了。
那些人以为她年纪小,不记事,便随意颠倒黑白,随意勾勒虚假的事实。
但沉缚一直记得。
她怀着分不清的情,将自己团进被子。沉缚忽然觉得很可笑,她怎么到哪里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自己随手选的梏,梏中原梏主的命运也能和自己本来的人生交叉又重合。
病重可怜的妈妈,重男轻女的爸,被抛弃扔掉的她,还有颠覆的事实。
沉缚分不清现在的情绪,是她的还是原梏主的,她与魂体似乎快融为一体。
这一切太过巧合,沉缚开始怀疑是否都是安排好的,一切是否都是注定了的。
沉缚忽然想到了神,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操棋手。
神,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腥风血雨的棋盘。
她和辜怜被无故召到这里,遇见危肆,是神的旨意;那她,选择的这个梏,冥冥中是否也是神的旨意?
或许,不是她选择梏,而是梏选择她。
沉缚渡梏,也渡自己。
无情的神,会这样好心吗?
一双温暖的手覆上沉缚的肩头,危肆柔声细语:“心里难受?”
“嗯。”沉缚有些担心:“我此刻几乎分不清这情绪是我的还是原梏主的。”
危肆轻轻拍着人的背,安慰着:“第一次渡梏,很难不受原梏主情绪的影响,你能做到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真的吗?”沉缚声音闷闷的问。
“嗯,凡事都有第一次。而且你在不属于你的世界里,遇见这么多光怪陆离的事,还能完成神布下的这些繁复的任务,并且没有害怕……”
“那是因为有你。”沉缚忽然打断危肆,“那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你,危肆,”她指指面前的男人,“你是我最熟悉的人,所以我不怕。”
危肆怔住。从前,他也对沉缚说过一模一样的,而今,说这话的人,变成了那个无所不能的沉缚。危肆突然后知后觉:沉缚在依赖他。就像万年前,他依赖她那样。
危肆高兴得快疯了,整个人被巨大的欣喜包裹着。
沉缚却没注意笑得荡漾的男人,因为体内的魂体忽然飘出:“沉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我的爹爹从来就没爱过我,他一边嫌弃女儿没用,一边又要女儿替他铺路,还要对外树立好父亲的形象。”
沉缚沉默半晌:“是单纯良的错。”
魂体不再说话,她忽然庆幸,庆幸还好单纯良重男轻女,全将女儿丢给娘,单怀伤才能被教得那样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还好。
此刻,沉缚和魂体已不分你我,她们有着同样的悲伤与自嘲。
沉缚那双慈悲的眼,终于滚出了泪。她带着鼻音问:“危肆,你第一次渡梏的时候,也会被原梏主的情绪影响吗?”
他第一次渡梏?那是很久远的事了。渡梏于他们渡生王来说,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可沉缚还是坚持陪着他入梏,手把手教他。
所以,危肆的第一次渡梏,别说被原梏主的情绪影响,就连一丝害怕都没感受到。他被沉缚护得严严实实。
危肆抬了抬眉骨,眼底染上笑:“没有。我第一次渡梏,很幸福。”
“幸福?”
危肆一边轻轻擦去沉缚眼角的泪,一边岔开话继续安慰:“你知道鬼王吗?”
沉缚点点头,卞芜跟她提过。
“鬼王原先也不是鬼王,就是一个平凡的梏主,是在被人引渡时出了岔子。引渡鬼王的那人,被鬼王的情绪所左右,插手了梏中之事,无意间,助纣为虐,助长了鬼王的怨念,致使鬼王从魂体变成鬼,鬼王大开杀戒,而后变成了万鬼之王。”
“你看,能引渡鬼王的人一定相当厉害,可这样厉害的人,也会被原梏主的情绪影响,而犯错。”
“那引渡鬼王的人是谁?”沉缚问。
危肆摇摇头:“那位引渡之人酿成大错,从此便销声匿迹,因此无人知道那人是谁。”
“连你口中的神也不知道?”
危肆抬眼望着沉缚,他张了张口,像是要反驳,但吐出的依旧是:“嗯。”
他垂下眼尾,顿了顿:“或许,有的神知道。”
沉缚心情依旧低沉:“那既然谁也不知道,就说明这件事或许都不是真实的。有可能只是你们为鬼王的诞生,寻了一个理由。”
“因为,据我所知,鬼王的年龄几乎与天同寿了。你刚刚说的那些,没有证据能证明。”
“所以,分不清原梏主和自身的情绪,还是因为我太弱了。”
危肆:“……”他闷笑,“无妨,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对了,你从哪儿知道的鬼王的年龄几乎与天同寿,这些事情的?”危肆问。
沉缚犹豫了下说:“一半是卞芜告诉我的,还有一半是从卞芜给我的书上知道的。”
“那本书还挺好看的,虽然我还没看完。”
“什么书?”
沉缚回想了一下,“那书没有封皮,或许是时间太过久远,书页有些残缺,而且书里有许多内容也都看不太清了。那书,是渡梏之前,卞芜给我的,我就粗略的翻了翻。”
沉缚记忆力极好,尤其是对文字,几乎过目不忘。那书上记载,世间原先是没有鬼王的。鬼这种不被待见的东西,一开始,只能四处飘荡,东躲西藏。
鬼和人一样都有念,但人是被“渡”,而鬼是被杀。
忽然有一日,世间降下一股强大的怨念,所有鬼都被那滔天的怨念吸引,万千只鬼朝着那怨念奔赴。
而后,他们见到了那怨念的主人——一个女子。
那女子告诉他们,她可以为所有鬼提供一个安身之所并且保他们不受神、王、仙的超度。
唯一的条件,就是定期让她吸食怨念。但鬼最不缺的就是怨,这条件于他们而言几乎可以说没有。
于是成千上万的鬼欢呼着同意,并且心甘情愿的将那女子簇拥成王,听命于那女子。
自此,鬼王现世,鬼界诞生。
万鬼拥立鬼王这事,于世间而言是极大的祸事,但于上界的三神而言又可以说得上是一件幸事。
万鬼对鬼王极其衷心,若是能收复鬼王,让鬼王像其他王一样听命于神和天道,只要鬼王降于他们,那么,便相当于天下万鬼降了,至此,世间便不会有鬼作祟作乱。
只不过,过了千万年,鬼王也没能被降下。
那鬼王身上不知有什么法器,让三神对她,都束手无策。
可某一天,鬼王不知为何,主动将鬼界设下结界藏了起来,下令禁止任何鬼显世,世间这才得以有了片刻安宁。
鬼王也销声匿迹。
鬼王最近一次露面,还是在万年前的那场天罚之后。
左相府院里的那条蛇,也是那时趁乱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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