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扶青老实跟在柳逢春身后，一路上听柳逢春和花生有说有笑，偶尔回头看她一眼。
“你不出声，我还当你被人抓了去。”
姜扶青讪笑：“咱们这是去哪儿？”
柳逢春神秘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保管你喜欢。”随即揽着花生的肩膀哥俩好继续聊。
既来之则安之，姜扶青不再多想，打量两侧街景。
这是她第一次正式走在属于江南的街道上。
栖云县的街道没有京都规整，似乎是不喜被规矩束缚，好些不起眼的街巷墙内花枝悄然探出，杏花、桃花、李花……这里好似连空气都是自由的，温润中透着香甜。
“闻到没有？是晋安茶楼瓜仁油松饼的味道。”
柳逢春深吸一口气，招呼手下两人大步走向临街一座三层茶楼。
“哟，是柳小公子，快请快请。”伙计热络地招呼，引他们上二楼。
“柳公子便柳公子，柳小公子算什么，我都长得比你高了。”柳逢春不满伙计的称呼，嘟囔出声。
“是是是，柳公子，”伙计发笑，哄着他说道，“还是给柳公子上老三样？”
正在上楼的柳逢春突然停下脚步，食指和中指并拢，隔着花生，弯腰轻轻敲了一下姜扶青的脑袋，问：“小姜，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姜扶青微愣，随即反应过来：“都喜欢。”
柳逢春转头对伙计道：“老三样，多加一份，再来一碟瓜仁油松饼。”
“好嘞，几位稍候片刻。”伙计将他们送到二楼隔间，转身下楼。
二楼不似一楼大堂桌椅遍布，而是用屏风做遮挡，各桌之间隔一段距离，再往上的三楼，便是完全隔绝的雅间。
柳逢春坐在中间，手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望向对面的圆台，姜扶青和花生一左一右坐他两侧。
伙计很快送来了茶点，一壶铁观音，配三样点心，核桃酥、芝麻酥饼、杏仁，每人面前都是一样，最后将一碟瓜仁油松饼放在了柳逢春手边。
柳逢春唤住伙计：“今日韩先生几时登台？”
“柳公子来得巧，韩先生刚到，稍作准备马上就出来。”
一旁有人将伙计唤走，姜扶青环顾四周，只见屏风错落，恰好将附近的客人遮挡，唯有对面的圆台一览无余。
“公子，这是什么地方？”她问道。
“茶楼啊，你不曾来过？”柳逢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放下鼻尖轻嗅，继而长眉舒展，神情惬意。
姜扶青摇头，父亲下值从不与同僚饮酒品茶，母亲鲜少外出，她只在上街采买时路过茶楼，却不曾进去过。
原来茶楼里面是这样的，可以喝茶吃点心。
她这副好奇的模样让柳逢春凭空生出一股责任感，“以后公子带着你玩，栖云县好玩的地方可多了。”
说着把瓜仁油松饼朝她手边推了推，“快尝尝看，晋安茶楼的点心是一绝。”
“公子，给我留一块儿。”花生眼疾手快拿了一块儿，一口咬下，满足得眯起眼睛。
“哪儿会少了我花生兄弟。”柳逢春又拿了一块放到花生手里，这时，碟子里的瓜仁油松饼还剩下三块。
“记住，晚上帮我拦着点红翠姑姑。”
花生吃得起劲，胡乱点头。
姜扶青也拿起一块咬下一口，咸香酥脆，味道果然不错。
柳逢春见她露出赞赏的眼神，下巴微扬，笑道：“本公子的品味在栖云县可是数一数二的。”
“是谁这么大的口气？”右侧屏风之后传来一道声音。
姜扶青循声看去，屏风之后走来一位身形微胖的白衫男子，看上去和柳逢春差不多年纪，只是模样远不及他，但还算端正。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壮硕小厮。
柳逢春转头，咬牙喊道：“胡林拓！”
“原来是柳家公子，难怪这么大口气。”胡林拓摇着一把折扇，走到花生身侧。
柳逢春：“不准让！”
花生听命没动，甚至翻了个白眼。
“好歹同窗一场，你连杯茶水也不请我喝。”胡林拓回头对身后的小厮嬉笑一场，“瞧瞧，就他这样小气，还敢自称栖云县品味数一数二，真是笑话。”
小厮适时大笑。
“胡林拓，学堂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来挑衅？”柳逢春站起身，比胡林拓高了半个头，“若我没记错，今日不是旬假 ，你该不会是学我逃学？”
柳逢春讥笑一声，双手环胸，侧过脸，发尾在空中晃了晃。
“柳小白，你三番五次逃学，先生早已厌弃你，你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辱我清白，不怕我向先生再告一状，罚你多抄几遍书。”
胡林拓像是被踩中尾巴的大鹅，气得说话时脚步向前挪了几步，身子左右小幅度摇摆。
“你除了向先生多嘴还会什么？告诉你，先生让我抄的文章我已经抄完，明日学堂之上，你且看吧。”
柳逢春说完，花生当即伸出一只手，作势请他们离开：“胡公子，请吧。”
胡林拓无视花生的动作，还一脚踢开花生的椅子，厉声道：“不可能，你向来是不屑抄书的，学堂里我警告过他们不准帮你，你定是花钱请了外人。”
“没花钱——”柳逢春乐意看胡林拓气急败坏的样子，这三个字拖得老长。
“不信？”柳逢春随手一指姜扶青，“我家丫鬟，读过许多书的。”
姜扶青觉得自己像是架在火上烤，明明是两个富家子弟争吵，怎么把她牵扯进来了，碍于身份，她给胡林拓行了个礼。
“胡公子。”
谁料柳逢春又道：“瞧瞧，是不是比你身边那两个壮实木头强？”
“公子。”姜扶青低声唤了一句，示意他少说两句。
“别害羞，我就要大大方方告诉这位胡公子，”柳逢春盯着胡林拓，一字一顿道，“有本事马上去找一个你这样的丫鬟。”
“好你个柳小白，早听说你在码头上背了小姑娘回去，我胡家乃是正经人家，做不来你这样不正经的事。”
祸及己身，姜扶青听不下去，忍不住道：“敢问胡公子，何谓正经人家？何谓不正经之事？我家公子花银钱买丫鬟有文书为凭，有何不可？难道胡公子府上的丫鬟都不曾签过文书？”
“再者我家公子今日只是出府喝茶，平白无故遭胡公子污言诽谤，名声受损，不知往日这样的事还发生过多少回？奉劝胡公子一句，若无证据，还请慎言。”
“你你你，主子的事，轮得到你一个下人说话？柳家真是没规矩。”被一个丫鬟顶撞，胡林拓面上难堪，用折扇指向姜扶青，眼神凶恶。
柳逢春一把打下他的折扇，和花生一左一右站在姜扶青前方。
柳逢春在给她撑腰，姜扶青胆子大起来，越发敢说：“我家公子心善，救我一命，我自当报答，今日是你出言侮辱公子在先，公子与你尚有同窗之谊，有些话他不便开口，但我不同，我是下人，有些话是甘愿冒着被惩治的风险也是要替我家公子说的。”
“另外胡公子口口声声主子下人，规矩规矩的，我还当胡公子府上多懂规矩呢，你身后的小厮见了我家公子都不行礼，哪儿有半分规矩？”
胡林拓一噎，回头瞪了一眼小厮，两个小厮你看我我看你，往日不都如此吗？
周遭虽有屏风遮挡，但他们的声音并未掩饰，在半透明的屏风之后，胡林拓能感觉得到不少人将耳朵贴近屏风看热闹，谈论之声压得极低，他听不清，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时人爱美色，柳逢春光是站在那处，无端让人多偏信他。
胡林拓握紧折扇，压抑怒火，再闹下去还不知道那个小丫鬟说出什么话来挤兑他，不论怎样，柳逢春明日会去学堂，到时再好生招待他。思及此，胡林拓带着小厮越过柳逢春的桌椅，朝楼下走去。
“记得自己付茶钱，别赖我头上。”柳逢春仰头一喊，换来对方回头怒视。
“真是畅快。”
姜扶青不禁说道：“公子今日惹怒了胡公子，明日在学堂他势必与你作对。”
“不用担心，在学堂就没几个不与公子作对的。”花生殷勤地倒了茶给柳逢春和姜扶青，连连夸他们威武。
姜扶青一听，心道在学堂学子不读书，为何要与柳逢春作对呢。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柳逢春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解释道：“胡林拓那是嫉妒我，其他人多半是他授意的。”
“嫉妒公子？”
柳逢春：“嗯，他嫉妒我长得比他英俊，样样都要学我，从衣食住行到兄弟跟班。你可记得他方才穿得什么颜色的衣裳？”
姜扶青回忆道：“是身白色锦袍，绣了木兰花。”
花生偷笑：“公子有件样式一样的，只不过公子去年秋天穿了一次便再也没穿过了。”
“好在学堂里大家要穿一样的文士襕衫，不然我每一件衣裳都要被他学了去。”柳逢春叹息一声，“届时谁丑谁尴尬，这也是为他好。”
姜扶青被他的语气逗笑，从前只听说过有女子学人穿衣打扮，不成想男子也是一样。
“那他唤公子柳小白是何意？是说公子穿白色好看吗？”
柳逢春脸色微变，有些不自在，并不回答她，丢了一颗杏仁到嘴里，用力嚼啊嚼。
“小姜，咱不提这个，不是什么好话。”花生从自己的茶点中抓了一把杏仁给她。
姜扶青看着手里的杏仁，小声道：“对不住。”
柳逢春从她手里挑了几颗杏仁，一把塞进嘴里，含糊道：“别小心翼翼的，只要你以后好好帮我写课业，你就是我柳逢春的大恩人。”
这时，前方的圆台走上来一位文士打扮的年轻男子，姜扶青听见身侧之人声音中的欣喜。
“韩先生终于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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