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跑呢？
解灵音仰面横在床上，跟天花板脸对脸，两手捂着脑袋。
本来只是个无心之举，这一跑就显得像是畏罪潜逃了。
可就算他真是畏罪潜逃，这罪又能是什么？一时手欠影响驾驶罪？还是见色起意性骚扰罪？
以受害者的条件来说，好像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解灵音翻个面，把自己整个埋到床铺里，头发被揉得蓬乱卷翘。
不要啊——他不想真的变成像水喻一样的人！
解灵音辗转腾挪两整圈，翻身下床爬到桌边。
这个位置视野很好，抬头就是窗户，从这里望出去也恰好能看到房子的停车位。
盛霓的车好好呆在那里，如往常一样安稳端正，没有发生事故的痕迹。
解灵音抓过笔记本，塞上耳机奋笔疾书画起音符来。
——手机铃响。
解灵音一个激灵支起脑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床角睡着了。他寻摸着抓过手机，努力睁眼看清来电显示——“任栩洲”。
“……喂？”解灵音用尽量清醒的声音开口，同时眼睛再次闭上。
“你在家吗？我们在门口。”
解灵音一下子睁眼，挣扎到窗边，被阳光晃了一下。屋外有几个人影，他有点看不清楚。
但他看清了时间，现在真的才是上午。
他一头雾水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看消息？”那个最笔直的身影多半是任栩洲，“今晚的演出要提前彩排——你是不是刚起床？”
“不是，当然不是。”他都还没起床。
解灵音飞快翻找了一下消息记录。通知是昨天半夜发的，其时他确实还醒着，但打开免打扰就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解灵音搓搓脸：“我马上！”
他用五分钟时间进行了简单且必要的起床流程，顶着乱翘的头发和脸上的床单印子打开大门。
比他更早起床的有任栩洲、钟千日和薛溪园，而金容……金容呢？
任栩洲打量着他一目了然刚睡醒的仪容，没多说什么，转向薛溪园：“你确定金容能赶上？”
薛溪园戴着口罩，看起来也没清醒到哪去，举手比了个“OK”。
“行吧。”任栩洲并不十分满意，但也无从申诉，“都上车。”
薛溪园首先钻进后座，解灵音头重脚轻地紧随其后，钟千日左看右看，只好落座副驾驶。
解灵音坐定，又想起问了一句：“还要去接水喻姐吗？”
“她今天不来，说是昨天被两个男的气着了，今天要在家补觉。”薛溪园半睁开一只眼。
解灵音闭上嘴，靠进座位安安静静地也开始补觉。
任栩洲在驾驶座等待片刻，见几人都已经安顿下来，偏过头小声提醒钟千日：“安全带。”
钟千日手忙脚乱拉过安全带，看架势像要把自己裹成团，躲在茧里从此不再见人。
任栩洲欲言又止，宽慰的话到嘴边又怕把人吓着，只好也闭了嘴，一心一意开车。
今天又是个新场地，任栩洲好像接手了水喻的工作，把他们领进门，跟负责人打招呼，交流完事项后回头点人数——差一位。
“金容还没来？”任栩洲看一眼手表，“马上要开始了！”
薛溪园懒洋洋拿起手机，片刻后说：“没问题，彩排的时候能到。”
任栩洲难以置信道：“那准备时间呢？”
“只能牺牲一下啦。”
任栩洲深吸一口气，翻看起行程表，眉头皱得死紧。
解灵音跟薛溪园头碰头：“小洲哥要当我们的经纪人吗？”
薛溪园耸耸肩：“他没说，不过看起来像是这样。完全被水喻诓骗进来了啊。”
倒计时五分钟时有工作人员进来通知，两分钟时金容发来消息，一分半时任栩洲跑步出去把金容领进来。
“快、上去！”任栩洲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乐队推上台。
彩排稀里糊涂地开始，前奏吉他没跟上，金容还在调整姿势，解灵音灵机一动改编了鼓点，薛溪园拨着基础节奏摆烂，钟千日在二者之间摇摆不知该跟谁。
三首歌囫囵演完，他们一连串下台，任栩洲等在原位，看起来行将就木。
“……你们之前的表演不是这样的。”任栩洲虚弱地说。
“意外。”薛溪园高举双手，“下次一定不会了。”
下次就是晚上的正式演出，乐队的水准果然回升，依然顺利地完成了表演。
但下下次又不行了。
一天结束，翌日又是新的行程。
白天任栩洲把他们拉去拍宣传照。拍摄过程中金容和钟千日造成了不小的客观阻碍，妆造环节金容拒绝任何人碰他的刘海，并在补光灯下出现缓慢消融的迹象；钟千日则永远无法与镜头对视，在摄影师的一声声鼓励下几乎昏厥。
如此艰辛的拍摄工作结束，下午又到了Tamber Live准备晚上的演出。于是试音显得相当敷衍，好在演出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第三天是录音，第四天排新歌，由于大家白天有各自的工作，行程从傍晚开始。
来到第五天，除了解灵音之外的三个人都显得萎靡不振，如丧考妣，在休息室里东倒西歪。
任栩洲像早读老师一样拍拍手：“打起精神来，累是正常的，但我们可以克服。看看解灵音不就没事？”
三人缓缓抬头看着任栩洲，继而转向解灵音。
解灵音缩缩脖子：“这个强度其实还好……而且我不用上班。”
后者可能是主要原因。
不止白天，最近水喻都免了他晚上去店里帮忙的义务，让他挑心情好的时候来就行。
不过解灵音通常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过去，趁着热场表演狠狠敲鼓，发泄完情绪观众还得给他鼓掌呢。
三人又垂下头，进入节能模式，等待下一个指令再启动肢体。
任栩洲默然片刻，只好拿起行程表自顾自宣读：“今明两天有连续两场演出，白天就轻松一点，只排练一下……”
薛溪园升起一只手臂：“我要请假。”
任栩洲顿住，抬起头：“你……好吧，什么时候？”
“明天开始，四天起步。”薛溪园趴在桌上狮子大开口。
“那么久？”任栩洲维持不住表情了，“为什么？”
薛溪园恹恹地抬了抬眼：“发情期。”
任栩洲住了嘴，捧起行程表飞快扫视。
解灵音这才间歇性想起薛溪园的第二性别，奇怪道：“怎么跟上次隔了两个多月？跟书上写的不一样啊。”
薛溪园转过脸来：“周期确实没那么准，不过这次主要是因为上个月刚好撞上首演，我吃药熬过去了。”
任栩洲忍不住问：“那这个月可以吃药吗？”
“哥，这样对身体不好的。”薛溪园无奈道，“而且上一次我糊弄过去了，这个月的估计会更难受。”
解灵音恍然大悟：“你这两天突然戴口罩是因为这个吗？”
Omega发情期时会对信息素的气味更敏感，何况薛溪园本来鼻子就灵。
薛溪园打个响指：“bingo。”
任栩洲攥着手机，还在挣扎：“接下来的安排都很重要，四天……”
“是四天起步。”薛溪园无情地说，“我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出门呢。”
任栩洲看起来也准备加入萎靡不振阵营了。
他把行程表从头划到尾，又从尾划到头，扶着眼镜思来想去，中气不足地开口：“那……这几天你有没有可能做点别的，比如写歌或者编曲……”
薛溪园看着他，直起身：“小洲哥，恕我直言，现在这个模式不适合我们乐队。”
任栩洲沉默下来，目光从四人身上一一掠过，大家一个赛一个憔悴……解灵音精神奕奕，任栩洲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解灵音读出气氛，环视一圈其他乐队成员，遮住自己的脸：“别管我，我属于意外情况。”
任栩洲叹口气：“你们不适应这样的行程安排，我也能看出来。但我也是希望你们能有更好的发展，才想试着推一把。”
薛溪园点头：“我们知道，谢谢小洲哥。但是目前的客观现实是乐队的表演和创作质量被影响了，对我们的发展也是不利的，所以我还是觉得要调整一下。”
“可是——”
“可是我们早晚要面对这样的状况。”解灵音居然抢在任栩洲前面开口，“如果想要让乐队存续下去，我们就必须找更多演出，也必须变得非常忙。我们得学会在这种状态下保持住水平。”
薛溪园瘪了瘪嘴：“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们几个都不是专业出身，恐怕短时间内很难做到。”
“这不是专业的问题。我们就是需要身临其境地锻炼，现在这样反倒是最有可能突破瓶颈的。”
薛溪园抓抓头发：“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灵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音乐方面其实算是天才？我们跟不上你想要的节奏。”
解灵音张了张嘴，接着又把话咽回去。
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转向任栩洲：“旋儿的假必须要休，其他安排我们另讨论。”
任栩洲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见薛溪园也默认，便说：“好。”
解灵音不是第一次听到“天才”的评价。
最早可以追溯到学龄前，他从幼儿园汇演的舞台上下来，老师就是这样鼓励式地夸赞他。这一类夸赞是廉价的，是轻而易举的，羽毛似的拂过便罢了。
另一些则出现在学琴时、比赛时，成绩落后于他的人口中。于是言语被情绪打湿变得沉重，黏糊地拖拽衣角，摆脱起来很是费力。
解灵音早就学会了如何应对这些评价，毕竟别人的想法说到底并不必然关系他本身，他也无意去影响别人的世界。
可让他头疼的是，乐队的键盘手有一天也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在解灵音提醒他注意演奏质量之后。
这褒贬不定的评价又变成别人的免死金牌了。
解灵音作为“免死金牌”本人不好反驳，只是就此发觉与键盘手道不同不相为谋，不久后键盘手果然退出，乐队招募了新成员。
时隔许久，解灵音再次听到了这个评价。当下他感到有些生气，还有些恐慌。
实事求是地说，薛溪园描述的情况是客观存在的，他们之间有相当的专业水平差距。薛溪园说出“天才”二字，多半也只是为了增强说服力。
但是万一呢？万一他就像那个键盘手一样呢？
如果理念不合，勉强组成乐队也没意思，不如趁早各走各的路——就是这个念头让解灵音感到恐慌。
解灵音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认识了薛溪园，并被邀请加入乐队；贝斯和鼓总需要在背景音中彼此配合，薛溪园的演奏意外地厚重，与鼓点相合足够稳定，撑起整首歌的基准。
解灵音想象不出自己不再跟薛溪园合奏的样子。
“行程安排事小，但我怕处理不好会留下什么隐患。”解灵音认真讲完整个心路历程。
盛霓坐在书房的桌前，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回头看着他：“……要不你先进来坐？”
解灵音走到门前开口的时候，盛霓以为他只是来闲聊两句，没想到会是一个这么长的故事。
解灵音缩在门框处：“不好吧，那不就打扰盛哥工作了。”
“不想打扰也打扰多时了。”盛霓破罐子破摔地转过椅子，彻底把注意力从桌面的材料上移走。
解灵音无辜地笑了笑，走进书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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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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