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瞥着难掩脸上喜色的女儿,心下了然,便嘱咐道:“罢了,不必去含章堂,将王家那孩子引至小姐这屋。”
又点了点谢珧小巧玲珑的鼻头,“你呀,闲不住一点儿。和小姐妹说说话也是好的,省得你想往出跑。”
说罢,谢夫人款款起身离开,一大堆丫鬟仆人鱼贯而出。
“快快快!春夏你去将韶明最爱吃的糕点如意卷拿来……”
谢珧指挥着下人们端来王韶明爱吃的各样茶水点心,她的小友出现得真真及时。
不多时,独属于少女俏皮的声音由远及近,“珧珧可有想我!”
二人刚一碰面便抱在一起。
“自是想的,韶明你可算来了,你都不知我这几日是如何过的。”
王韶明出身琅玡王氏,祖父王僧虔官至司空,父亲王慈任太常卿,和谢珧自幼时起便是闺中密友兼损友。
“我这次可是带好消息来的”王韶明说着便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睛,“京兆杜氏杜见的夫人,后日在建康南郊的庄园里办马球赛。”
当下贵族间最流行的活动其一便是打马球,近些日子在京城内风靡一时,连民间百姓也跟着追捧起来,没有空旷的马球场地,没有青骢,便在乡野溪畔的草地上击球模仿,也算得上简易马球。
“倒是时兴,想必去的宾客不少。”谢珧点点头。
且不说这打马球刚开始流行,便是场地的布置也得费不少精力。看来杜家此次办宴会开销不小。
“我还听说”王韶明朝着谢珧的方向靠近,似是有什么秘密要讲,“这次杜夫人举办马球会,是为了给她家二公子相看。”
京兆杜氏,也是这建康城内的高门世家。大儿媳入府不过三年无所出,婆家就算是想要纳妾,也得顾及自家脸面,慌张给儿子纳妾失了世家风度,只得另辟蹊径。
“那你还敢去?”谢珧揶揄道,“不怕杜夫人看上你,让她儿子把你娶进门。”
王韶明轻哼一声,“怕什么,这位杜公子我也有听哥哥提起过,长得一表人才,为人也斯文有礼。”
“我来就是问你,去不去嘛?”
王韶明拽着谢珧的双臂晃来晃去,谢珧无奈道:“去,我去还不行吗。”
谢珧扶着春夏的手缓缓下了马车,暖风拂身,天幕如洗,几缕薄云悠悠飘过。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空气都泛着细碎的光点。当真是个打马球的好天气。
三人的马车刚停在庄园门口,便有丫鬟将人引至后院。
杜府后院辟了一处开阔的平原绿地作为马球场,场地上旌旗猎猎,几匹骏马悠闲地啃食着青草。
在这里跑马,当真尽兴。
“从前只当你我两家的庄园别具一格,没曾想这杜园也不逊色嘛。”谢珧一路走来打量着。
“如此华美极目的庄园,若非杜大人已在刑部任职,还真得派人好好查一番。”韶明此话一出,在她身侧的谢珧和裴姝之都轻捻帕子捂嘴浅笑。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活宝,这话我们之间说笑,让旁人听到可不好。”开口的女子有着柔情似水的声线,如同春日一汪溪流,抚平内心的烦躁。
三人言笑晏晏,被看台之下,场边热身的几位公子尽收眼底。
“哎!玄晖你瞧!”男子似是看到了熟人,手臂一把搭在前面站定男子的肩上,激动道:“你家小妹和我妹妹一同来看马球了。”
只见那玉树临风、面容冷峻的男子,嫌弃般拍开他的手,“有什么好看的,她俩每天恨不得粘在一起……”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前者是王韶明的哥哥王融,和她本人一样喜欢插科打诨,应付社交宴会更是不在话下。
后者是谢珧的哥哥谢朓,这两兄妹一母同胞,性子却大相径庭。
一个是被家里娇纵宠溺的幼女,傲娇跋扈。
一个是家中长兄,身上带着三分清冷寒气。
可这冰与火之间,却藏着旁人不知的温情。谢朓虽冷着脸,却会默默记下妹妹爱吃的点心,托人从老家捎来;谢珧虽粘人,却从不打扰哥哥的功课,只在他伏案时,悄悄放一盏温茶在案边。
“哈哈哈……”两人身旁浑身透着书生气的男子摇扇笑道:“元长,你又被玄晖嫌弃了。”
“滚一边去沈约!”王融正欲推开他,沈约立马上前拉住,“哎哎哎!别走,只听你说过你妹妹,却从未见过本尊,今日马球场一面,你可得好好给我们介绍介绍……”
说王融是个宠妹狂魔也不为过,几人私下宴饮时,他总是能提到家中那个才貌双全的妹妹多么多么好看。每到宴会气氛达到**,他不禁感伤,边斥责哪个小子有福气将来娶走他宝贝了十几年的妹妹,边举起酒壶往喉咙里猛灌。
谁没有妹妹似的,谢朓忍不住撇了他一眼。
“行,今个儿小爷亲自给你介绍一番”王融听到沈约的奉承很是舒心,“你看!”手指着看台上一处相伴出游的世家少女,
“青碧色衫子的是我妹妹,鹅黄色衫子的是玄晖妹妹,紫衫的是——”
“哦!应当是他们的好姐妹建威将军裴叔业独女。”
聚在一起的几位公子平日里私交不错,正仰首朝看台望去。
寻找王融口中的妹妹团。
“景呈,我妹妹好看吧!”景呈,他们中年龄最小的公子,却是公认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俊美少年。
被唤作景呈的公子正垂首整理着自己的劲装,以便在马球场上大展身手。
听到王融的话,少年不疾不徐微微昂首,目光缓缓投向看台。太阳正高悬在对面看台之上,炽热的光芒倾泻而下。
那光线太强了,强得让他不得不抬起手臂,手指轻轻交叠。透过指缝,他隐约能看见看台上模糊的人影。
碧色衣衫的女子看着古灵精怪,紫色衣衫看着就是温婉女子,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他看不出。
一袭鹅黄衣衫如同将暮未暮时的天色,素淡得几乎要融进阳光阴影里。偏生她抬起脸来,眼若秋水横波,鼻梁如白玉雕就,唇色透着天然的樱粉。便似宣纸上陡然泼开的胭脂,将那浅色衣衫衬得活泛起来。
“诸位!”身为东道主的杜二公子站在球场中间宣布:“今日咱们改一改这玩法——射毕击球。”
球场上和看台上的贵人们一头雾水,纷纷侧身交流。
如此新奇的说法,从未听说过。
饶是精通风流雅事的王融也疑惑不解,“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眼见人们都不知其中含义,杜葳满意地笑道:“这射毕击球,便是先射中对方靶心三矢者,可率先击球。”
“且为了让各位玩得尽兴,今日这第一局,便由十人上场!”
此话一出,人们更是哗然。
打马球往往两人为一组,改成五人一组,击球难度大大增加,恐怕一炷香时间内无人能进。
“这是个什么打法?别打着马球打起架来”一公子表示反对,旁人也轻笑附和着。
杜葳见那公子调侃也不恼,气定神闲地让小厮拿出彩头,“今日获胜者彩头便是——《洛神赋图》真迹。”
那公子看到后,嘴巴不自觉闭了起来。方才有些吵闹的球场蓦然安静。
达官贵人自小锦衣玉食,从不缺身外之物,又凭借家族门荫入仕。
对他们而言,真正的珍宝不以价格衡量。浸透在骨子里的鉴赏力,实则是世家百年积淀的隐性勋章。一幅画作代表整个家族与文人圈层的精神对话。
在名人画作的魅力下,公子们很快分好了组。
谢朓五人为一组,杜葳和其他几位武将出身的公子们为一组。
随着铜锣清脆的敲击声,这场贵族少年间的马球赛正式开始。
杜葳作为东道主先一步射箭,“嗖——嗖——嗖”三支箭又快又准地嵌入靶心。
王融啧啧一笑:“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看来景呈你的箭术是用不上喽。”他侧身转头看去,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箭袋纹路,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傲睨自若。
“让他们再得意一会儿!”
“驾——”少年胯|下猛然一夹马腹,那马霎时飞奔出去,如闪电疾驰。
其余四人见状相视一笑,一同策马扬鞭。
王融为人机敏,几个回合下来探到杜葳是对方的主力,于是贴近他身侧近距离牵绊,两人在马上你来我往数次,杜葳被缠得分身乏术。
谢朓早已窥得战机,他伏低身形,球杆斜劈如月,抢在杜葳回防前截住滚来的鞠球。主动权又回到了己方。
“好!”攻守交换,看似稳赢的场面一时间反转,极大勾起人们的兴致。
二人都未曾注意到对手中藏着个不起眼的公子,一直跟在谢朓身后,只见他猛一勒绳子,欲加速从后方偷偷击球,打个措手不及。
几位相熟的宾客看到后方将要偷袭陌上人如玉的谢公子,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呼喊提醒。
倏然,崔执从另一侧疾驰赶来,身下骊马鬃毛如烈焰般在风中翻卷。他左臂紧勒缰绳稳住身形,右臂却已如鹰隼展翅般高高扬起球杆,杆头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银光。只见他陡然挥动球杆,
“嘭!”——
球杆与球相撞的刹那,爆发出金石交鸣般的脆响。那枚包裹着牛皮的球体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的弧线,呼啸着直指对方球门。
看台观战的客人们不约而同屏息,
“进了!进了!”宾客们激动地喊道。
场边顿时爆出喝彩,连杜葳也顾不得被牵绊的狼狈,大喝一声好!
一场稀松平常的马球比赛在他们五人团队配合下,变成了一场精彩绝伦的马术击球表演。
“好球,景呈!”少年身边的谢朓一脸兴奋,脸上平淡的神色因这场动魄人心的比赛难得有了些许变化。
他手握缰绳,朝反方向拉动,胯|下那匹高头大马瞬间掉头,往场中央回去。
少年踏着被拉长的光影走来,轮廓在逆光中化作一道流动的剪影。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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