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很多事情，并非是想抑或不想这种二元之分，可以挑明的。柳如叙所有推论正中靶心，顾晟在当晚已经没有期待过回天夷山了，原因无他，随口的猜测与经历对应，可怖的结果发生了，十六年的小细节都串联了起来。
待他再想深究，少教主对第二种可能性闭口不谈。
柳如叙不认为这是事实全貌，他需要一个绝对肯定的答案，以确保推测的正确，目前总计的已知条件太少。通过这件事，顾晟已经摸透了柳如叙的性格，当然仅限于性格。
失落充斥了满身，他好像永远看不懂这个人，实际上，他很害怕自己不够聪明，就像他无法解剖柳如叙在这个时间提起倚道门的目的，“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想。”柳如叙言辞简明扼要，话语间，一种未知的力量驱使顾晟与之对视。车厢里透不进光，一切色彩都受制于布帘的隔离，顾晟看着那如其名的眼睛，柳叶一般狭长的眼睛，这里没有亮彻，不代表柳如叙的眼神就黯淡。
看着眼睛，顾晟还能完整脑补出柳如叙那张脸，确实是难以忘怀了。
突然“示好”让顾晟不太相信，其实到目前的这一刻，那个想法已经快要消散了，柳如叙的提议赶在顾晟最后一缕希望之前，抓住了它。顾晟问：“你需要付出一定代价，你才会帮我吧。”
顾晟现在对于柳如叙提议的好奇，比想回到倚道门的心思更盛了。
曾经的顾亲传以为，倚道门这样的名门正派一定可以庇护民生，可以维持天下太平。
想到底，只是他过去十六年锦衣玉食，不识民间苦，所有的认知都受制于深山之中。死人客栈的事件成为他人生锚点，是一个莫大的转折。
“我需要你和我联手除掉一个人。”柳如叙没有任何犹豫，似乎他在车厢以后的安静，都是为了酝酿这句话，“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杀了单宴宏，杀了他！你就可以回去倚道门了，你在寺庙里说过，你很想通过杀了我得到倚道门的认可，不，不够，你若是要破除所有对你不利的人之偏见，你要杀的必须是教主本人，因为我没有名声，杀了我这种人毫无意义。”
顾晟真杀了柳如叙也不会得到他人认可，天下没人知道玄渊教有一个少教主，若非他见过青龙，看见青龙对柳如叙的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相信少教主这个身份。
可后话的单宴宏更为关键，那个中年人是这个世界上恶的代名词，不是别人，正是当代玄渊教教主。
顾晟并不清楚柳如叙提议的目的，但能够明白坐着的这人和势力巅峰的教主极其不合，索性提问：“为什么你要找我做这件事，你要知道，我不是一定要回到倚道门，我有自由的选择权。”
“你没有自由。因为……单宴宏在找你。”柳如叙重新撑着头，顺势揉按太阳穴，“我没有权力去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去，玄渊教所有人都没有权力，现在想安排一个新手下进来，就必须让他从外门摸爬滚打，所需要的时间成本太高，也无法保证他的忠诚。而你身份特殊，进教派可以直接和他对峙，只要你可以从他手上活下来，就能越过阻碍直接进入权力枢纽。”
每个门派都有内外之分，即便各自的称呼不一样，说白了就是一面无形之墙，一如顾晟的身份不能被普通弟子知晓，他必死无疑的消息不能传播长老堂之外，如此，就是三面墙，这是最为实质的墙，真正的约束一定更多。
论以往的体系守则，这些权力系统应该留给后人攀爬的机会，但如今的门派和当年朝廷毫无分别。
在倚道门，通过了基础筛选，从普通民众成为了弟子，只要没有天赋和长老堂的认定，一辈子只能在外门。顾晟遭人眼红自然正常，普通人必须通过几层甄选，才能得到这唯一一次的机会，精密的权力体系里，从不需要太多的废物，可他生来就站在山峰之巅。
顾晟刚记事起就站在了高处，于是，这亲传位置在心中的性质，也就变化了，他若是自争取得，必想干出自己一番天地，可这份扶持出现在少年人无权拒绝的年纪，又怎么不会窒息？
主动选择一条路，和被动走上一条道，是不一样的。
至少在顾晟心里如此，他承担了所有人多年的恶意，准确来说，他不甘心的不是地位，而是回忆。
世间事总是如此，在意一些事物，如同流沙从中漏，越抓越散，不需要的倒是在身边环绕多年。好在他不喜欢的一切地位，今朝也选择抛弃了他。这也算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了。
眼前的柳如叙引起了顾晟诸多好奇，他一直在提问，这滋味不太好受，有一种在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了，“单宴宏可是教主，你想杀了他，是有难言之隐吧。要知道这个举动可是很冒险的，和扳倒五大派中的任何一个的难度，都不相上下。”
顾晟也不知道单宴宏为什么要找他，他尝试学习柳如叙之前的思维，想要看破一些自己势力范围以外的东西，并没有得到有效的结果，他或许也需要柳如叙，协助自己真正踏入这片江湖。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需要势力，能够把所有恶派一次性消灭的势力，杀了单宴宏事情并不会结束，但他一定是一个开始。”柳如叙声音有力，仅限在这个车厢，没有吵醒外面的任何一个人。
魔教的少教主居然会讲出来这种话，原来知晓一个人的身份、地位，也不一定能触碰这个人的本质，关于此人的形象又一次扑朔迷离。
顾晟被说动了，车辙声呼吸声都听不见，唯独能听清的事物，来自于心的轰鸣。
“你有这种思想，居然甘心在玄渊教待那么多年。”顾晟说完这句话，柳如叙摆了摆手示意他凑近些，虽然不明所以，他还是照做无误了。
“因为，我没有内力，我是跑不掉的。”柳如叙声音很轻，似乎在说微不足道的小事，实际上他声音很颤抖，稍微大声一些就会流泪，“我被废了，我没有武功，只能用些极其基础的体术，好在我走在江湖身份特殊，没有任何人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顾晟也没有想到，真相的答案是眼前人经脉寸断。
先前之所以敢出那一刀，他抱着必死的心情去行动，其实眼前人睡着的时候，气场也有所收敛，没了假象的保护，这个人和一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年，没有任何不同。
醒着的柳如叙就不一样了，随着讲述，情绪得到缓冲的他，神情愈发阴翳，“我们历经的那片流民区域，其实刚经历过不明势力和玄渊教的交战，教主在场，并且四侍卫之中的其他两位也在，那两个人去去追杀始作俑者了。现在单宴宏受伤的消息还没彻底外传，但他受到了重伤需要修养，其实这些年，他的功力一直大不如前，但永远不会被覆灭，他有几个亲信势力过甚，且有小派对他趋之若鹜，可这一次不同，他遭到了致命的打击，我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事情的发生永远是多线相织，流民道的雪下埋葬了两股势力，顾晟捡起的手臂只是其中一个死者。
“对了，你说单宴宏要找我？他能找我做什么。”顾晟放弃了在目前阶段的自我挑战，他需要柳如叙的帮助。
柳如叙没有遮掩事实，“风邪和单宴宏很多年前有一个约定，若是找到极其稀有的残卷、物品，就会想办法传递给玄渊教，但需要与之交换更重要的讯息，比如说倚道门《风雪回径剑》的后续残页，你作为亲传弟子虽修炼不到十重，但是你应该已经看过后续的篇章吧。”
顾晟不可置否，他的确看过，在他大约十四那年，殷段就已经把后三卷的秘籍让他了解过，纵使是前七卷，让顾晟自行参悟的时间远大于直接教授他的时间。
按照大派的规则，像他这般离开的弟子，应该进行洗脉，废弃原有的功法。
但顾晟是个例外，他在离开当天晚上甚至都是如此匆忙，殷段也许是故意留下了他的武功，害怕他在外遭遇不测。
柳如叙道：“找到你就能找到后三卷，很多事情我在夜晚前已经和你一一讨论过，你如果活着，就是唯一的知情者。如果是一般人，《风雪回径剑》没什么价值，可这东西是风邪指明要的。”
倚道门的核心功法对大多数习武之人没有价值，本质上来源于一件事“经脉壁垒”，内力化气，气呈其意，若开始修炼一门核心秘籍，经脉之气的流向，会随之变化。
所以，普天之下将秘籍分为两类。一类为主秘籍，就比如说现在谈论的《风雪回径剑》，修炼了主秘籍，就会影响一个练剑者的身体；还有一类为流秘籍，流秘籍不会影响经脉，但是有意想不到的功能性，是限制还是优势全看秘籍本身。
主秘籍之间但凡要同修，需满足的硬性条件便是共源，若无共源，轻则走火入魔，不成人形地活着，重则死无全尸，七窍流血而死，无论修炼者是生是死，要面对的结果都是极其惨烈而残忍的。
主秘籍之间的共源性，和试探草药是否有毒一个道理，总需要有前人尝试，才能确保能否同修。
倚道门同样有流秘籍，名唤《青剑书》，修习《青剑书》到一定重数，也就只能修炼倚道门派内的秘籍，哪怕和《风雪回径剑》达到共源，也是无法修习的。
其他五派遵循倚道门的法则，设立了自己的门派限制秘籍，毕竟倚道门在皇权正盛之时，接触了真正意义上的权力运行，模式残留了朝廷的影子。
这天下大部分武功都有实时性，历代掌门会通过新修以确保立身之本的秘籍，不会落后于别派。在风邪离开时，倚道门的主秘籍还在八卷之内，他修炼的最高卷数绝不可能超过这个数字。
这个时候，顾晟意识到了《拜经》的作用，“他想恢复经脉，重新修习倚道门的秘籍吗？不行，师父担心我无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不是让我把这个东西给恶人使用的，单宴宏杀我便杀了，这东西不能泄露。”
这是他第一次了解《拜经》，坚信这秘籍会引发的争夺不比其他主秘籍弱，不是只有杀人的功法，才可以杀人。
还有一种，是让人恢复杀人能力的功法，那便是此书，《拜经》又称《归元图录》，后者比前者更容易暴露用途，秘籍也需要更改名字以作自身的隐蔽。
“你师父真是有一个好徒弟。”柳如叙这句话看不出来情绪，也让人分不清是褒是贬，“我们先来论最重要的事，你到底要不要跟我结盟。”
顾晟没想过这个话题还能折回，这是有关生死的抉择，这一次，柳如叙居然没有催促他，以至于很久以后，狭窄的空间挤满血腥味，他听到对方的喘息声才后知后觉，面前的人快要奄奄一息。
那一匕首绝对不算轻，柳如叙强忍着不吭声，恐是害怕外面的人对顾晟动手，一个没有内力的人，不可能扛得住那种程度的攻击。
顾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你要干什么去。”柳如叙声音很虚弱，但没有放开顾晟。
“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所以，这个男人在想这些的时候，身上还流着血，顾晟无法想象了，“你毫无痛觉？”
“这种程度的疼，不够。”柳如叙牙关咬紧，每一个字都断断续续，他在逞强。
顾晟略带担忧，不仅如此，他痛恨自身的懦弱，居然想着救这个少教主。
顾晟抓紧柳如叙的肩，尽量让自己忘记眼前人的狠毒，比起之后懊悔自己又杀了一个人，倒不如在真正需要杀了对方的时候，再去下手，柳如叙对他的动作很不情愿。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匕首已经留在了寺庙，他的手段还没办法狠辣到徒手杀人，他和自己的良善，丧失了最后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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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玖·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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