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拉开了布帘，这一次来的人是青龙，青龙每隔几个时辰都会掀开看里面的状况，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情况下，杀手侍卫又一次出现了，他的到来打破了狭窄空间的平衡。
这是一场及时雨，青龙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血腥，柳如叙的手已经无法抵挡血液的渗出，被青龙屈身用双手横抱出来。
身为这队伍领导者的少教主不能有半点差池，这个世界任何人都不可信，看似平静的队伍里，其实只需要领导人出现伤势，就可能变得混乱。
青龙的背影很高大，死人脸色一样的月光照耀在树林，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了倚道门的范围，途径另一个大派，这里雪还没来，从中得以蹭到暖意。
走了些距离，青龙选择褪下外衣，用刀斩掉一块布条，顺着柳如叙的腰缠绕了几圈，荒山野岭，没有太多花哨的处理方式，能够止血，问题就不可能太严重。
“他没有大碍吧。”顾晟跟了上来，一路上都跟着青龙步履的节奏，他说的很心虚。
平心而论，顾晟这个时候不怕死了，因为他没有被杀的可能性。无论少教主是善是恶，把顾晟的命看的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虽然这份保护建立在顾晟尚存价值。
顾晟下山处于一个绝妙的时机，若是往日的玄渊教少教主，未必如此袒护这个少年，眼下正是单宴宏重伤的好时机，他们都需要好好把握。
青龙没有回答，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顾晟不敢说话了，站到另一边，偶尔瞥了几眼柳如叙。
他希望柳如叙赶快醒来，好继续之前的谈话。十六岁的少年人，正是有雄心壮志的年纪，若他今日还在天夷山顶，怕是也有此愿景，除去世间的恶派？当真是美妙的提议。
“他没什么事。”青龙过了很久才回答，柳如叙还在熟睡，说话的声音几乎快被落叶的声音覆盖了，“你怎么突然对他动手。”
顾晟的不恐惧，来自于他对现状的把握，就算说错了话，目前的下场也就是被五花大绑了，这个结果称不上可怖。但有些事现在不问，恐怕很难再有机会，于是顾晟认真回应：“我知道了你们对路氏镖局所做的事，暗地的谋划者就是少教主吧，虽然东西是从西南往东南运输，但行事风格看来，计划绝对是柳如叙做的，是不是？”
青龙的面具几乎焊在脸上，月光都找寻不到一丝缝隙，他意外地诚实，他说，“没错，这是他在风邪被围剿之前，想出的计划，玄渊教内门有很多人遭受了‘无痕剑’的断骨挫脉，《归元图录》是很重要的物品，因为风邪也是被废了筋骨，不便于长途跋涉，所以就想出了用杀人联系，没想到真被弟子窥见，毕竟连续多日，中了如此有标志性的毒药，很是明显。”
顾晟的关键点有些偏移了，他没记错的话，风邪大概是八年前遭遇了围剿，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柳如叙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居然可以谋划出通过“杀人”传信的手段。
接下来，虽说青龙没有计较太多，依旧害怕他对少教主再行刺杀，强行将两个人分开了。
少教主在青龙这里有绝对的话语权，顾晟先行回到厢里，依稀听见二人的争论，惊讶于青龙知道柳如叙忤逆教主的意图。
柳如叙的担心不无道理，青龙尚且无法冷静，这里任何一个弟子知道自己对少教主起杀心，都有机会杀了他。
顾晟再和少教主见面，已经是到达西南以后的事了。值得一提的是，这一路上未曾有人寻衅滋事，西南区域自然也有流民道，却比起其它地方更安稳。
“你醒了。”两个人站在队伍偏僻处，这次谈话由顾晟发起，“我真怕你死了，你若是死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柳如叙冷笑了一声，当然，这个时候面具又回到了他脸上，“那还真是谢谢你了，你从刚刚下车一直在看我，是在想什么时候再给我一刀？”
“我是觉得可以加入你。”顾晟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本认为两个人已经积累了微薄的信任，现在想来只是单方面的错觉，刻意无视了柳如叙的嘲讽。
柳如叙狐疑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说，这少年掩住面目也藏不住之中的鹰视狼顾之相，“呵呵，有意思。”
“但是我不能拖你后腿。”顾晟有在好好把握机会，乘胜追击，“因为作为盟友，你也不会有一个傻子跟着你吧。”
“那你说说看，我该如何把一个傻子变成一个……没那么傻的傻子？”柳如叙过去十八年，应该没有做过类似的行动，“说吧，有什么想问我的。”
顾晟愣在原地，没料到对方以那么快的速度看穿了自己，更没想到柳如叙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傻子”，他的自嘲被对方转化成了攻击。但他仍然需要珍惜这个机会，趁机打磨自己的思维，“我想问，这里的流民道为何如此安全。没有任何理由，西南在前朝明明势力混乱，怎么这一次却如此安静，我看过了，这附近荒山野岭的地上也没有尸体。”
这个事情不重要，但顾晟也在尝试给自己考试，这是他十几年以来的习惯。
正如过去在倚道门的弟子对练，他总在想办法尽快结束目前的对手，选择和更多不同的同龄人积累实战经验，所以手中剑未尝鲜血，意也不虚，这就是他的性格，一旦想做什么总会竭尽全力。
残酷现实成为这个思想的认证，如若当年的顾晟和其他弟子一样，每一次练剑敷衍了事，早死于那场屠杀了。
对面的少教主也明白了，明白眼前这小子给他当成了夫子，顾晟需要的自然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想要学习看破一件事本质的方法。
“可以，但你该表达对我的忠诚，我不想教出一个叛徒。”柳如叙不打算很简单地答应顾晟，他把叛徒两个字咬的很重，开始了新一轮的警告。
“那你，也给我一刀。”顾晟尚不明晰忠诚二字的重量。
“一刀可不够。”柳如叙说，“背叛我的人，都该付出代价，届时，我会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什么颜色。”
顾晟已经习惯了他的威胁，迎接了投射过来的目光，深深一眼，柳如叙人在马上，眼神由面具的阴影遮掩，很久从顾晟身上才移开。
“你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传言。”柳如叙因为几天的休息，精神已经好太多了。
“西南的江湖传言……好多啊，我不知道你说的哪个。”顾晟思索无果。
柳如叙在接下来举了一个事例，是顾晟也听过的事例，但很遗憾，顾晟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件事的诡异。
“我要说的，是白虎之死。”
白虎并非一头老虎，和青龙的寓意等同，白虎是一个人在玄渊教的代号。那一代白虎侍武功高强，杀人讲究一刀毙命，也被称为“一刀白”。以上，就是在西南最为广泛的传闻，即“一刀白之死”，但柳如叙先从西南之乱开始讲起。
广为流传的西南治乱，始于中原中部山匪恶派，他们恶贯满盈，当地深受其害，五大派驱逐了这群人，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动手，而是使他们流落至西南山地，暂将祸水东引，放任这群人为非作歹。
最初玄渊教正地处西南，在五大派看来，并非是弊端，新势力的流入打破了玄渊教在西南的统治力，他们如同腐蚀草木的蝗虫，巧妙聚集，蚕食这块本不富裕的土地，以玄渊教为核心的内部联盟，资源分配开始出现漏洞。
单宴宏无法忽视，便指令了几名教徒，一路西南下行，被迫进行了一次暗杀行动，以稳固自己在西南的地位。恶人最懂恶人，滴水成海能淹高山，玄渊教掐掉了微末的危险，也要承担对应的后果，感到恐惧的恶派们开始质疑玄渊教无法给予他们保护，原本稳定的派别也变得不可控制。
暗杀胜利的喜悦，还未迎接在归程，负责驻守的上任白虎侍“一刀白”又失踪于后晚。
白虎之死出现在一个最好的时机，给了玄渊教必须明面出战的理由，单宴宏不可能拒绝这个理由，毕竟其余势力发酵之后，他难保自身，正需要这样一个借口。单宴宏作为魔教之主，自己手下的高手死了却不管不问，影响外部不稳定不说，还会被其他势力看低。
若是要问，单宴宏为何不在最开始海纳百川，将所有势力归于自身？因为有些势力不是越多越好，越多越容易出纰漏。
西南资源稀缺，真吸收进玄渊教的体系，也不会凭空多出几片土地，作为教主最好的策略就是暗杀。
玄渊教在江湖里有足够的统治力，是因为能和正派对立的是恶，本该敬仰玄渊教的很多势力背叛了。战役后，西南恶派对于玄渊教忌惮。
不过天亮后一群人在山头发现秃鹫留下的尸骨，“一刀白”头颅尚存，身躯早被蚕尽了，连带着那颗心，心脏也被叼走了。
坊间传言，那不是什么秃鹫，一刀白之死是五大派动的手脚。因为此后五年，单宴宏有意提拔四侍卫之下的下属，遭到百般推辞，不得而终。白虎死相吓退了玄渊教诸多后生，也削弱了玄渊教的内部势力。
影响这件事的关键，也只有祸水东引和白虎之死，从始至终，五大派只杀了一个人，反而一箭多雕。
这是一套绝佳的阳谋，一次打击，奠定西南玄渊教势力寥落，再无后起之可能，迫使玄渊教进行了地域转移，几年的侵扰结束，白帝墟死灰里树立了和谐，也应了那句“舍小就大”了。刻意去消除反而无法瓦解力量，而是使力量汇聚的更加密集，能制造纷争，就有了解决方法。
顾晟听的有些入迷，有了管中窥豹的通透感，怔然道：“我没想到，一刀白之死居然可以和那么多事件进行联系，明明我也听过西南之乱，却没有把他们彻底联系到一起。怪不得现在的西南，居然如此和平。”
“我会知道那么多，是因为比你多了一个信息，我知道玄渊教当时的应对策略，单宴宏曾经来问过我处理方法，可那近乎是一个死局，他以为的微末是始于资源分配不均，可他错了，从五大派驱逐恶派而不动手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找我商议，等到所有人都到了西南，局已经成了，任谁都无力回天。”
柳如叙叹了口气，还道：“什么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平常人只能看见白虎之死，却没料想那个时候西南地域的情况，凡事生于微末，必起大乱，每个抉择都有相应的影响，再者，有时候让敌人被迫去处理一些事情，反而能在片叶不沾身的情况，使出巧力以攻其不备。”
“那你现在的选择，也会导致不同的后果吧。”顾晟想到了这点，柳如叙很快反应过来他想问什么。
柳如叙低声道：“有关风邪下毒，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成为了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自发生那一刻起，就必有其他人也看清了，或早或晚，这就是后果。”
顾晟想起来了那个老人，所有知晓附骨疽毒性的人，应该都对路氏的遭遇有所觉察，意识到风邪也许还活着的事实，他对柳如叙的堂而皇之的态度极其不解。
转眼间，下山一月有余，同柳如叙认识的时间已经和路风涯差不多长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有些人一见如故，例如路风涯，还有一些人明明近在眼前，却隔得很远，例如柳如叙。但相同的一点，是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没让他看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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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拾·管中窥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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