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刚抬手示意，就有黑影轻功至路氏跟前，一举一动写满了恭敬，人群就在不知名下属的带领下缓慢挪动了起来，向真正的通路走去。
尽管刚开始，男人语气不甚友好，派遣手下的行为也总归是善意，能在荒郊野岭对陌路人使出援手，应该不是坏人。
少年有这个想法合情合理。要知道他刚经历了死人客栈的杀戮，镖局一行人出现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彼时的他短暂回归了刚下山半日时的单纯。
不出意外，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千机护的总镖头了。
“首领，他们到了。”领路的黑衣人行单跪礼，站起身后就走到被称作首领的男人身侧去。这千机护也怪，他们不叫男人镖头而是称呼其为首领，这男人在创立镖局时是各方面，都称得上特立独行。
首领长发高束，称得上意气风发，修长的身形敌得过书法最干练一笔，也许比路风涯还要年轻几岁，不过身后跟着的人寥寥无几，倒和名号不太相符。
顾晟盯了那个人很久，倒不是从面具之下窥见了容貌，而是那个男人在传达命令过程中，眼神都从未从他脸上离开。
关于回过神，顾晟花了不少时间，跟在队伍最后，还听见镖老二不满的嘟囔：“有时候这做人，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这个时候，顾晟对镖老二的厌恶深感疑惑，目前这位首领举止得体，要论缺点，除了压迫感太强，他还真说不上别的。
千机护的人顾晟没有见过，也从师兄师姐口中听说一二。
如今各门派管辖地方，也反被地方民众所查验。何况大派弟子不可私自走动，很多事情就显得麻烦，有些事情注定要通过无派别人士进行分担，两家镖局汇聚一堂，虽都是草野侠士，负手而立时也有大派风范。
少年刚站到男人面前，一行人的马还没停歇，接下来的一幕，谁也没想到——首领骨节分明的手再度抬起，很有目的性地一指，面对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冲着顾晟去的。
“你这剑鞘倒是挺别致，怎么，还裹着布条？”对方问完了，见顾晟没有第一时间应答，很快没了兴致，“你很紧张？”
当下这句话，说不害怕是假的，剑鞘这些天未曾给他带来过好事。
“没有，恰巧比较爱惜这把剑罢了。”顾晟下意识用手把剑往后托起，努力笑了笑，不想让场面太难看。
“哦？”首领意味深长，语调微微上扬，好在没计较下去。
路风涯见气氛不对，上前作揖，“今日得见千机护的队伍，是路某的荣幸。”
“荣幸这种说辞就不必了，是在下有事相求。”那位首领说话的语调平静无波，有一种非人感。
“相求？”路风涯不太相信，毕竟两家镖局实力相当，脚踩着这位对家的地盘，绝无帮助到对方的能力。
“前方就是流民道，倒是不巧，临时出了一批新货要押送，来不及回总部调动，只得从中分波，人数就匮乏了些。”
“所以千机护的首领，还是专程等候路某的？”路风涯笑了笑，再看千机护众人已经驱好马，好一个蓄势待发的模样。
“话也不能这样说，路总镖，不过是几个手下见你们上了偏山，便没了人影，就想着在出路稍作等待。”首领说的很轻松，又一抬手，千机护其余人已经拉起缰绳离开。
路风涯没回答，这群人连商讨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们，只能被迫跟了上去。路氏众人也不好发怒，毕竟这镖局更讲究地方的“势”，没人想在千机护的地盘招惹他们。
名势两字，困住了路风涯一生。可顾晟不在意这些，他不由得愤懑，方才建立给首领的好印象，已经随这位首领威胁路总镖而稀碎。
首领直白地告诉路氏，千机护的人在监视所有人，并且在很多天以前就开始了。
两位总镖头走在人群最前，负责首面流民道的风暴，一旁镖老二鬼鬼祟祟，凑近顾晟夸张道：“我怎么说的！这家伙不是好人，你瞧他方才那语气，铁定是知道你的事情了。”
顾晟的平静已经摇摇欲坠，表面上淡然道：“他能知道什么？”
“诶哟！你真笨，你还不懂吗？这就应了那句俗语，那啥……此地无银三百两，若只是一把不值钱的破铜烂铁，谁会在上面围一层破布，肯定猜出你出身名门了，说不定猜出你是亲传啦！”镖老二越说越急，话到一半，梗着脖子观察附近，生怕被千机护的众人听到对他们首领不利的发言，从而引发斗争。
可镖老二没有得到少年的回应，一会用肩膀推搡了一下。
“我不是和他说过了，我说了，因为我比较爱惜这把剑，我还要怎么和他解释？”顾晟早就心烦意乱，刚在心底发誓不再对镖老二发火，没想到那么快的时间就破了戒，“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买层好看的布条重新围起来？显得我只是为了装饰我的剑。”
镖老二翻了个白眼，几个时辰都一言不发。顾晟是故意装成没听懂，他实在没招了。
将剑展露，四周大起觊觎之心，把剑紧封，如今又会被评价为欲盖弥彰，难不成要把剑丢掉才好？岂不是更成砧板鱼肉，受人所飱。
再说那位蒙面首领，起这种话头不是成心找茬，虽然顾晟现在不想理会镖老二，但两个人已经在无形之中达成一致，这个首领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经过一番心里挣扎，在次日，也正是进入流民道之前的最后一次修整，他终于没憋住扯了扯镖老二衣袖。
“干嘛？”镖老二对于这种程度的示好嗤之以鼻。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千机护。”顾晟说。
镖老二本不想搭理顾晟，奈何这个话头给了他滔滔不绝的机会，他貌似经历了长时间的心里挣扎，“你不觉得未知的东西，都很可怕吗？”
“什么意思？”顾晟还没问下一句，镖老二神色愈发夸张。
“喂，小子，这个人蒙着面就过来了，可我们在明处，我们漏出了脸，他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却无法知道他是谁。”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其实我在山上很多时候，也会受到限制，例如不能和外来客会面……”镖老二害怕的事情，顾晟已经见怪不怪了，冷静驳回。
见状，镖老二摆摆手，认为彻底聊不下去，扭头挤进千机护众人的篝火旁，取暖去了。
这一次，顾晟不是有意为之。
普天之下人走在江湖，一是一个名声，二就是一张脸，两者都暴露，就是容易引起他人的杀戮。
路风涯是没有办法，有办法的人会拼尽全力藏匿自己，如同倚道门不允许大多数弟子在成年之前随意走动，更不允许他走出第一层大门。也正是这样，顾亲传虽负盛名，一旦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也就相当于在这个世界死去了。
其实，到目前为止，顾晟都不知道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人生。他不可能一直跟着路风涯，他们之间的链接会在进入下一个城镇之前断裂，当然，如果他有跟随的想法，首先要鼓起勇气坦白被驱逐的事实，但目前，他无法做到。
他应该是所有人中，最不想通过流民道的人了。雪停了，他坐在石阶上，依旧感觉到很冷。
“小剑客，你怎么不去烤火？”伴随一阵踩雪声，面前的光都黑了下来，一双黑靴停在视线内。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千机护的首领。”顾晟已经记住了此人的声线，觉得这男人莫名其妙，“我不需要，我已经习惯冷了。”
“习惯了？”首领饶有趣味地重复了一遍，凝视还在继续。
他抬眼，又一次从中看见了自己，直觉告诉他，首领可能知晓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但此时的他没有任何证据。
千机护的首领也没客气，落座高阶旁，五指交叠，“你叫什么名字？”
顾晟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暗暗激动自己瞎取的名字有了用武之地，不由得紧了紧腰上的剑，轻声道：“我……我叫陆旻。”
他听见一声笑，才建立好的身份，还没来得及使用就崩塌殆尽。
或许镖局的人会成为自己名字的墓碑。抱着这种想法欺骗男人，以至于被揭穿得始料未及，那双眼睛几乎要把少年看破，被这种人盯着的滋味很不好受。
谈论的内容更是压抑，一开始只是一句试探，“撒谎可是不好的行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叫顾晟，对吗。”
顾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比镖老二猜测的还要糟糕。他彻底说不出话来，更没想过这个人会如此直接，没想过会有不认识的人叫出自己的真名。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飞速运转，梳理好几遍记忆，才敢确保过去十六年没听过这样的嗓音，也没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倚道门制造他死亡假象的用意，目前的顾晟无从得知，也能意识到到被人知道他还活着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知道秘密的首领本人，还是一个未知数，他本站在明处，男人的影子反浸了最后一丝光，于是乎，他也在暗处了。
柳如叙：小剑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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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肆·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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