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风涯为首的众人回身的瞬间,顾晟能感觉到身后的刀松开了,方才的少教主靠的太近,甚至能感受到此人呼吸的频率,以及淡淡的墨香,书卷之气里混着不太相符的酒味。
一般人身上不会有那么浓的酒气,混在呼吸的热流里,身后人所饮之酒,度数不低,都快把他熏醉了。
前几日在客栈的他都只敢点最平常的米酒,想学着成年人那一套借酒消愁,现在真觉喝酒误事,若是那个时候的自己突发奇想挑战几两白干,怕是早在醉生梦死之间被夺取了性命。
少教主就不一样了,此人天天行走在生死之间,还以酒入肠,怕是已经成了习惯,把酒融入了骨髓。脚下的影子退了一步,少教主和顾晟拉开了距离。
老人敢逃到寺庙内,大摇大摆凑到少教主面前,以躲避玄渊教教徒追杀,定是出于对这位领导人的了解。彼时,少教主又在这种时候放下对顾晟的威胁,原因不外乎是本人还不想暴露身份,他需要千机护首领这个身份作掩。
有关男人身份的问题已经有了真相,顾晟心里有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少教主是怎么确保他姓甚名谁?不过,他还有机会在原地等一个真相,少教主貌似不想杀他,目前的路氏众人却不能再等了。
依镖局众人的视角而论,红货的丢失是危险的号召,是杀戮来临的号角,可要尽快找到新的解决办法。路风涯人在马上,原来转身是为了告别,回望少年的最后一眼,奈何风不解意,拂去眉眼,留给他人得以辨别的,只有嘴型上的一句“珍重”,人人都处于恐惧之中,在雪中绝尘而去。
顾晟又一次懊悔,他没提前对路风涯坦白真实情况,所以他不能被带走,等到需要说出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他开始计算自己懊悔的次数,从下山那一天开始,他的人生总是有诸多变数,根源都是三个字“来不及”。
路风涯也不会意识到,站在少年身后的男人实则是厉鬼。没跟着这群人走,也不失为坏事,顾晟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个总镖头,在危机四伏的现状中,他杀死了自己最后的犹豫。
尽管眼下,失去了刀的胁迫,他却没有得到自由,另一端的教徒们黑压压地赶来,那位武功高强的青龙也一起回来了,他彻底无路可退,亦没有与之搏杀的可能性。
顾晟所练就的剑法,乃倚道门的《风雪回径剑》,亦是这第一门派的立身之本,作为掌门亲传,十六岁就达到七重,固然是天才。但贵为天才,杀人招法不够老练,对战山野人士尚且可以应付,真要对上一个老练的刀客,例如现在赶回这里的青龙,那是毫无胜算的。
不止是青龙,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见识过真正的血海,死人客栈的事情怕是连青龙的踩死的蝼蚁都算不上,关于玄渊教四侍卫的传说顾晟也有所耳闻。他的确杀过人,但距离这个世界的真实还太远。
青龙站在人群最前,刀杵在地上,目光汇聚于顾晟眉心。
事到如今,比起在屋外受寒,顾晟选择跟在柳如叙身后进了寺庙,坐回了独属于他的角落。至少寺庙内只有少教主一个恶人,而门外有百来个教徒,可是这平静也没有维持太久,屋外传来一声命令。
“你们先行散开,我和少教主有话要聊。”门缝后,青龙的身影稳重无比,说起话来没有少教主那番飘忽,不识其身份,恐能将他当成名门正派的一份子。
很快,青龙将头探入,“少教主,是否现在开箱验查。”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没人的时候不必叫我少教主。”少教主说起话来还是高高在上的姿态,有这种发言反倒有些迥异了,“当然不能开,先放着。”
“好的,柳……”青龙话说一半,眼露难色,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顾晟很快反应过来刀客害怕自己知晓少教主的真名,乖乖抬起手堵了耳朵。
一天前,顾晟已经暗暗发誓,不再去窥视其他人的秘密,这是明哲保身的好思路。
少教主见顾晟如临大敌的架势,向佛像后仰去,故意提高声音,“我叫柳如叙,听到了吗?”
顾晟当然听到了,但他没有放下手。
“有意思。”柳如叙睨了一眼,然后他当着顾晟的面,和青龙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只剩屋内的二人面面相觑。
“我本来想你心甘情愿跟我走,现在看来不太可能了。”柳如叙的手上有一枚玉环,散发温润的光泽,他大抵处于百无聊赖的状态,此动作极其频繁。
“我对你而言,没什么作用吧。”顾晟收回目光,警觉地往后缩了缩,他已经坐在墙角,离柳如叙的方位很远了。
“谁说的,我可很是需要你呢。”柳如叙说的直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需要我和青龙做一样的事情,就比如说帮你杀人吗?”顾晟想起刚刚的画面,一阵恶寒紧随其后,“如果是需要别人帮你杀人,你身边已经不缺这种杀手了。”
“没有,你怎么想到这种地方去了,正派出来的小剑客满脑子都是杀人,还是说你已经杀过人了。”柳如叙没有情绪,亦没有正眼再看少年了,全然不知自己触碰了别人的心事,“我想……应该不会吧,你才被赶出来几天。”
“你知道我被赶出来了!你怎么能知道的那么详细……你居然不觉得我是死了……”顾晟甚至来不及郁闷少教主的前言,后论让他彻底坐不住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玄渊教少教主啊,你不是全都听到了。”柳如叙明明可以保持沉默,他却很喜欢答非所问。
“你、你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顾晟咬牙切齿,一副很不服气的态度。
“嗯,我知道,但我没有回答你的义务。”柳如叙闭上了眼睛,他的目的也许就是把少年困在这里,当然,若是他来得及堆砌一个好的印象,整个过程会顺利很多。
如果少教主做了充足的欺骗,顾晟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气势汹汹,他来到柳如叙面前,一字一顿道:“站起来回答我,我不允许你装死。”
柳如叙勉为其难睁开了眼睛,嗤笑道:“你倒是有趣,还反过来命令起我来了。”
“杀了我。”顾晟努力让自己显得有气场。
“我偏不如你的意。”柳如叙没有被吓到,玄渊教任何一个人都比少年可怕。
顾晟心如死灰,跟着这种男人走显然前途更加灰暗,“你不信我咬舌自尽吗?”
“我不会杀你的。”柳如叙别过头去,“何况,我可不是信咬舌能够自尽的那种蠢货。”
这句话,顾晟感到很是火大,心里甚至浮现出了不得了的计划:玄渊教作恶多端,这位名叫柳如叙的少教主被自己杀死,肯定算大功一件,说不定就能成为他回倚道门的方法。
他用拇指顶起剑,又很快放下,他开始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胆寒了。自从杀过人,这些天遇到危机时,他都将杀人视为第一手段。
何况真动起手来,他到底胜算几成?说不定他无法感知内力,其实是因为柳如叙修炼了特别的秘籍。玄渊教也是大门派,这个柳如叙如此年轻就能稳居少教主之位,一定怀有让顾晟意想不到的手段。
比如说,少教主居然能想出来用下毒联系他人的阴招,这就非常人可以企及了。虽然这个时候的顾晟还对来龙去脉尚不明确,直觉在指引他怀疑眼前的男人。
可心情很快转变,他突然不想死在柳如叙手上了,如果未来某日自己要死在江湖,也绝对不能是出自这种人的手。
少年气势汹汹来到少教主面前,又很快颓然,缩回了角落,这被柳如叙全程看在眼里。
柳如叙不识少年暗藏的心理活动,也能意识到心中的内容,到底有多丰富了,“看起来心里在装事呢,顾晟。”
顾晟在想穆东玄,那个同龄人是他在目前的人生里,遇到的最好的坏人。
现在,柳如叙再度把顾晟拉回残忍的现实,他此时不知道积累了多少怨气,“关你什么事。”
柳如叙可能自知没趣,在后来的半天一句也没说。
处于安静的寺庙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顾晟没睡着,柳如叙似乎在假寐,这种情况下,那个不可理喻的念头重新浮现出来:这个男人藏着什么秘密?
他屈身想再一次看清男人的眉眼,越是这样看,那个念头就越强烈。
顾晟没听说普天之下,有过任何可以隐藏内力的秘籍,这一切不过是他在恐惧时的杜撰,根本原因来自于柳如叙身居高位。但他已经开始质疑了。
最后的冷静摇摇欲坠,其实在下午青龙还进过一次寺庙,青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夺走了他的剑,害怕他对自家少教主不利。
可杀手侍卫犯了致命的错误,少年身上还有一把匕首,一把很利落却很小的匕首。杀手侍卫眼里,大门派的小孩尚未尝过血的滋味,他错的很彻底。
顾晟的行动也很谨慎,找匕首的过程中,还在警惕柳如叙是否处于假寐。他全神贯注,一边注意男人呼吸的频率,一边摩挲内衬,终于在没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摸到了器物。
他此生没有更紧张的时候了,这是真正的孤注一掷,不清楚是不是错觉,柳如叙的睫毛颤了颤。柄越来越烫,他握了太久,将不解化为一刀刺了过去。
柳如叙在刺杀发生开始的前一瞬睁开了眼睛,刀至,如梦初醒地咳嗽着,疼痛没让他有过激反应,他只是一言不发,用力把刃抽离。
“为什么不躲?”顾晟眉间紧锁,等柳如叙正视自己的那一刻,才厉声道,“还是说……躲不了?”
柳如叙低吟:“你真是比传闻中,更有趣啊。”
“有趣?你可是大派少教主,居然躲不了我这种程度的偷袭,你其实根本……没睡着吧。”顾晟并不知道做法是否正确,不过他赌对了。
可这个时候,顾晟的手倒是没出息地抖了,他不清楚自己要为这份莽撞付出何种代价。
“为什么不刺入心脏?”柳如叙的关注点异于常人,还指了指心脏的方位,“要刺在这里,你不懂怎么杀人,还做这种事……”
两人对视,柳如叙很快明白了少年在害怕,他支起身子,倚靠着站起,“怎么,你刚刚不是很敢吗?明明一开始连听见我名字都怕的不行……”
这份威压之下,顾晟下意识后退一步,对方则逼近一步,直到退无可退,顾晟才开口:“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会引麻烦上身,就像你知道……我看见路风涯杀人了,知道别人的秘密会活的很痛苦,你苦苦隐藏的名字怎么能让我轻易知晓?至于给你一刀,我……”
“你?”柳如叙没打算让他继续说下去,“你到底在怕什么?”
顾晟躲避面具之下的目光,轻声道:“知道了你的秘密,我就会死吧。”
柳如叙直笑了两声,微微低眸,强撑着疼痛,想要空出一只手摘下面具。
被逼到墙角的顾晟,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揭开面具,这个男人目前为止所有举动都让他无法理解,他动也不好动,生怕贴近对方的身躯,浑身僵硬,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怎么办?顾晟,现在你又知道了一个关于我的秘密,针对这件事而言,你是打算挖掉眼睛呢,还是打算让我捥去你的舌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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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柒·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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