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烛刚出宫外,京城的雪就落了下来,一片雪花絮落在他鼻尖让他罕见的察觉到了丝凉意,雪的落下才让寒冬有了实处。
避开了嘈杂的人群,百姓们在这冷天里依旧要为生活奔波,谢烛寻了个人少的巷子,踏着风雪回府,远处一群老乞丐追着个乞儿奔来,那刚及谢烛腿长的乞儿头也不抬地撞到了谢烛身上,他顿了顿,伸手顺带扶了他一下。
老乞丐以多欺少,怒骂声远远丢来,乞儿被扶稳,头也不抬地甩开谢烛的手往巷口跑着,谢烛侧身让开,那群老乞丐明显是见过他这张脸的,在那独一无二的耳坠之下,放慢了脚步小心用鼠眼觑着谢烛,见他冷冷的没有反应,忙脚底抹油,声势又浩大起来。
“给我站住!他奶奶的球,小畜生,偷了老们的饼,还想跑?!”间或有唾沫飞出,企图淹死那个跑的如兔一样快的乞儿。
谢烛收回目光敲着刀柄,继续悠悠朝着谢府的路走去。
雪堆积起来是很快的,这些年因为谢府的事,还有谢烛那凶恶的做事风格,这附近的人家基本都搬出了二里地,倒是显得谢府如同遗世独立的桃花源。
谢烛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少女的嬉笑声,这声音让他略微绷紧的面容不自觉慢慢缓和了许多,他伸手推开门,就见到院子里身穿鹅黄色长袄的少女仰头对着天,任凭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身边一个老管家,一个侍女看着她笑。
光秃秃的院子里也就一棵老树茁壮向阳生长,左右看去,除了这院子里的三个人之外,府中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气。
“明叔。”谢烛对着那个老管家点点头。
侍女回过头来遥遥行礼,明叔也对他鞠躬,抖着胡子刚想说话。
少女听见谢烛的声音,欣喜的重新低头,脸上带着几颗融化的雪花珠,小脸冻得微红,先明叔一步开口,“哥!”
鹅黄色的衣摆飞舞,她像个蝴蝶一样朝谢烛右侧扑去,谢烛不动声色的向右移了一步,稳稳的接住了少女,垂眸看着她无神的眼眸,伸手用衣袖给她蘸去脸上的小水珠,轻哼了声,“谢小虞,谁准你大冷天的站在外面用脸接雪的。”
“明叔?小竹?”谢烛扬眉看向树边的两人。
“请公子责罚!”侍女小竹果断跪下,明叔这个老人家晃悠了一下,慢了半拍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欸!哥!是我自己非要等你回来的,你别怪他们。”谢虞这才急了,手摸索着往谢烛的脸上啪的一拍,遮住他的视线,差点扣到谢烛眼珠子,看的一旁的明叔和小竹心惊肉跳的。
谢烛耐心的抓着她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现在给我立刻回屋,不然我就罚他俩在雪地里跪一夜。”
谢虞欢喜劲儿全都给她哥打散了,跺了跺脚,“小竹!”她朗声喊道。
小竹诶了一声,从地上起来,明叔也站了起来。
她顶着膝盖处两个圆圆的浸湿的痕迹,上前去扶着她家小姐,谢烛无奈的站在原地看着她俩进屋,看着小竹又出来去取刚煮好的汤婆子,明叔始终站在他身侧静静候着。
“明叔,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小虞可还好?”谢烛转头问。
明叔伸手捏了把自己的胡子,“小姐她每天都有按时吃药。”
谢虞的并不是天生眼盲,她本有这世间最灵动的双眸,但因为十年前谢府那场大火,救出她时,谢虞小小一只,双目紧闭,脸上烟熏火燎的,等她醒来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烛当时慌乱的去寻京城最好的医师,拿刀架着他的脖子,将他从医馆里拖出来,半夜将人扯到谢府里,才知道随着那场大火来的刺杀,谢虞被人用毒烟熏瞎了眼睛。
这么多年一直在服药,企图将那不明毒素排出,重见光明。
“那就好。”谢烛担心他不在,谢虞不肯乖乖吃药,毕竟谁喜欢天天泡在苦罐子里,是他没用,守不了谢府任何的人、事、物。
如今只剩下两人,不肯离开的小竹,和将这里当成家的明叔。
“公子,此次前去,可还顺利啊。”有寒风吹过,激回了谢烛的思绪。
“明叔,我们先进去再说吧。”谢烛迈步朝着自己屋内走去。
回到屋内关上门,隔绝了门外的风雪,明叔抢着要上前生起炭火,谢烛拦下了他,从他手里接过活,生起炭火后,将火盆往明叔那里推了推。
偶有几点火星子从盆里蹦出,谢烛坐在椅子上双手拢着哈了口气,“路上波折了一点,但好歹算是完成了任务,只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崔贤是从哪冒出来的。”
明叔相比在外奔波的谢烛而言,知道的是多了些,毕竟就在天子脚下。
“崔小公子啊……”明叔苍老的目光盯着眼前灼灼燃烧的炭盆,“他是三个月前出现在京城的,一开始没谁注意到他。”他回想着曾见过一眼的街上那个白衣公子。
“都注意到他的时候,是因为这崔小公子,他在崔家门外跪了两天一夜。惹得好多人都围观了起来,渐渐才有人发现,嘿,这不就是失踪多年的崔贤小公子吗。”
谢烛听到此抬眸:“崔家人不肯见他,他只是跪在门口?”
这也难怪,崔家以“耕读传家”为家训,崔贤在外流浪那么久,再想回去,崔家老爷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
“对,不少人都看见了,那些天一动也不动,只是跪着,”明叔应和道,“不过这崔小公子好像也并非很在意,任凭人家指指点点,他岿然不动,我曾听老曾和我说,那崔家小公子在第二夜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拍拍膝盖转身就走了。”
老曾是明叔认识的一个更夫。
“行,我知道了,谢谢明叔。”谢烛略微思忖,在那之后崔贤应该就是进宫见了圣上,而后不知道做了什么,坊间开始传他的神通。
崔家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好似没有这么个人了。
谢烛点了点桌面,耳坠微晃,抱着一丝希望想听到不同的版本,“那您可曾听闻他那些神通?”
明叔斟酌了一下,小声说道:“……呼风唤雨?”
得,谢烛摆摆手,确实是新鲜版本。
自食其力的打了热水来准备换身衣服,这么些年,李铭德不是没有给他府里添过人手,但不知是因为老将军死后府里煞气太重,还是因为谢烛的孤星命,愣是七七八八死了一堆,剩下的谢烛没拦,想走的都被明叔安排着送离了。
他全身浸泡在热水之中,虬结的臂膀上刀疤纵横交错,在背后甚至有一道伤疤斜着贯穿了他半个脊背。谢烛伸手舀起一捧热水淋过,很快的收拾好了自己。
那头,小竹已经出去买好了饭菜回来,都是奢香阁里的菜品,谢虞从小就爱吃到大,怎么也吃不腻。谢虞孤零零的坐在桌子边,明叔和小竹候在她身后两侧。
谢烛刚一坐下,府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明叔当即就要去开门,谢烛想了想,觉得应该是皇帝赏的东西来了,遂也起身前去看看。
但很可惜,门外的并不是高公公和一帮太监。
在门外的,是谢烛的同窗好友,也是众世家中和他关系最好的两人,宋辞和许念。
明叔将地方丢给他们年轻人,自觉地退了下去。
许念挑挑眉,雪花星星点点落了他一头,显然是没有打伞,他叉着腰提了提手上的两坛酒,对谢烛一抬下巴,“就让我们干站着?拎了一路了,不请我们进去?”
宋辞斜了这个莽夫一眼,收拢手中油纸伞,在府外抖了抖伞上的雪,沉稳的欠身,“谢兄,近来可好,你不在京城许久,发生了很多事。”
谢烛弯了弯眼睛,不再堵着门口,“寒舍简陋,委屈两位进来坐坐。”
三人来到屋内,见到桌上的饭菜,许念在旁寻了空处搁下两坛酒,和谢虞隔了个位置坐下,谢烛抬眸扫了他一眼,“谢小虞,是许念和宋辞。”
有外人在,谢虞欢脱的脾性收敛了一些,有些小女孩的害羞了,向他们两问好之后就不再说话。
“你哥哥现在才搞给你吃啊,小鱼儿,要我说你也别跟着你哥过苦日子了,来我家,我家可缺你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宝贝妹妹了。”许念家里没有妹妹,倒是有个彪悍的姐姐,从小就追着他揍,他一直想要个可爱的妹妹,就像谢虞一样。
“去你的。”谢烛抬手给了许念后脑勺一巴掌,宋辞在旁边眯着眼睛拢了拢袖子,然后伸手从袖袋里掏出了个小铃铛给了谢虞。
铃铛声刚刚在路上谢烛就听见了,“收着吧,你宋辞哥打发你的小玩意。”他慢悠悠的对着在那犹豫的谢虞说道。
然后他拎起许念的后领,将他从座位上提溜起来,忽视许念的抗议,另一只手揉了揉谢虞的头发,放轻了声音,“我暂时有些事,不能陪你一起吃了,小竹你陪一下小虞。”
宋辞目光在谢烛和谢虞之间来回转了转,在见到谢虞明显低落的时候,谢烛也看见了,慢慢收回手看向他,宋辞点点头,一起拖着许念出去。
许念还伸着手对着谢虞的方向,“诶,小鱼儿,小鱼儿你多吃点,你看你哥太可恶了,别难受,我替你教训教训他啊。”
宋辞看了眼谢烛,他紧抿着唇,心里暗叹。
哪天许念来和他说谢烛缝了他的嘴他都不会惊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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