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乐今天不许跑啊，你不能让我白花钱，不对，是你不能让自己白花钱！”
“嗯。”
“嗯——”费思清点点头，心满意足地把视线挪回了舞台上，他盯着台上站在最前头的小提琴手看，偏了偏脑袋，“感觉有些乱。”
费思清捻着手指，小幅度地跟着节奏挥舞，习惯性翘个二郎腿，脚尖一勾一点的，皱着眉头想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
“果然，还是我偶像更强。”
人的话为什么能这么多？乐时景再次提出这个问题。费思清一上头就和看电影后排踢椅子的小屁孩一样烦。
乐时景揉了揉有些痒的鼻子，侧脸看了眼自己旁边不远处的出风口，他有些怀疑那八百块，至少有一半是空调的薪水。
这冷风从出风口出来，哪也不去，就往乐时景身上贴，乐时景往哪里挪，风就吹到哪里。
好冷。
乐时景摸了摸被吹凉的半边身子，从开始到现在，他几乎没有认真听完任何一首曲子，就连开场的《蓝色多瑙河》都没有听完，他实在没有办法，左边是絮絮叨叨的费思清，右边是对着自己狂吹的空调出风口。
“呼——”乐时景呼了口气，这比在宿舍赶论文还累。
他又扫了眼台上的乐手，和往常一样没有惊喜，顿时乐时景觉得更累了，脚一蹬，整个人便毫无形象地瘫在座椅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椅子不错。
“快了吧快了吧，还有一、二、三……”费思清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本小册子，把册子怼在眼前看，转头又一脸兴奋，压着嗓子朝乐时景喊，“老乐，还有三首就到他了！”
费思清声音不大，所以听起来才更像蚊子在耳朵边上嗡嗡叫不停。
“你俩差不多。”
烦。
乐时景边说边指了指出风口，他有些受不了了，甚至觉得如果再不爆发，下一个在沉默中死去的人就是自己了：“吵得我头疼。”
“头疼？你是感冒了吧？”费思清说着抬手就要去摸乐时景的额头。
“停！”乐时景偏着脑袋顺利躲开费思清的手，好无语，他急需出去转转，冷静一下，“我出去一下。”
“去哪？”费思清问。
乐时景一愣，随意扯了个地方：“啊……厕所。”
“那你快点，还有——”费思清看了眼台上，“这个完了，还有两个曲目就是我偶像的压轴了。”
“行，”乐时景正想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坐了回来说道，“不要再瞎兴奋了，克制一点，你话好多。”
费思清瘪瘪嘴，有些不情愿：“什么鬼？我哪有话很多……”
“咳！”乐时景咳了声，打断了费思清自我认识不清晰的嘀咕。
“好好好，快去快去。”费思清别过头，边说边朝着乐时景摆手，语气里略带了些无语。
乐时景很满意他的回答，甚至给他比了两个大拇指，转身顺着台阶就溜出去了。
走廊里是不同于厅里的安静，乐时景从厅里逃出来，身后厚重的木门又将乐声困在里面，只有那么几个音符穿过门的缝隙，跌倒在空旷的走廊上激起模糊的回声。
没有空调也没有费思清的念叨，走廊偶尔也可以是天堂，乐时景这样想着，朝着指示牌往厕所走，他需要去洗个脸清醒一下，脑袋真的有点疼。
“您好？”
是一个清冷的女声，凭空冒了出来，阻了乐时景前进的路。
乐时景回头看，叫住自己的是一短发女人。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虽然没有化妆，只是在唇上抹了鲜艳的口红，却也已经足够美丽了，一身纯黑西服套裙更是显得她成熟又干练，像是一名成功的女商人。
“您好，有什么事吗？”
乐时景礼貌地询问着，但女人却在看清乐时景的下一秒眉头紧皱起来，黑着个脸，仿佛看见了什么恶心人的脏东西，更甚至往后连退了两步，恐怕若不是因为教养，短发女人估计会冲上去用自己的高跟鞋狠狠踩乐时景两脚。
乐时景被女人突然转变的态度给吓了一跳，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才硬着头皮又问：“您有什么事吗？”
“……”女人沉默了片刻，上下打量起乐时景，很快摆出一副像是确定了什么的模样，语气陡转直下，冷了不是一星半点，“没有，不需要。”
说罢，短发女人转身便走了，根本不给乐时景提问的机会，只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谁啊？她是谁啊？
乐时景不理解，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短发女人远去的身影只觉得头大。
今天就不适合出门，乐时景心里想着，去厕所的路上，还花了大把时间去回忆那个女人，他甚至绕了远路，走到了音乐厅的另外一边的厕所，但截至到在厕所门口被大量的除味熏香呛得打喷嚏，他都没有想起来那个短发女人是谁。
乐时景保证今天绝对是第一次见那个女人，他的记性很好，从记事起到他现在二十三岁，他几乎能记得发生在他身上的每一件事，尤其是某些特殊事件，就算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他也记得清。
“真难受。”
乐时景叹了口气，拧开了水龙头，他接了一捧水在手心里，他需要清醒一下，调取记忆是件很疲惫的事。
乐时景捧着水往脸上泼，冷水顺着脸颊滑落，积在下巴，他挽着袖子随意抹了抹。
总算是清醒了。
乐时景撑着洗手池抬头看向镜子，凉水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也浸湿了他的领口，看起来有些乱，发丝就贴在额上，乐时景随手往上一撩，黑发从指缝支棱起来，又随意扫了扫，希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凌乱邋遢。
清醒的感觉真好，乐时景不准备再回厅里和话痨、冷气作伴了，想到这，他打量了一眼这个宽敞的厕所，这厕所外边竟然还有一排看起来软软的沙发。
要不——就这样吧！乐时景在心里喊着，转身就坐在了沙发上，和看起来的一样，沙发果然很舒服，如果可以，他愿意在这个沙发上坐一整天。
“我喜欢这里。”乐时景靠着靠背，随手摸出揣在西服内里的手机，又夸了一遍，“我果然更喜欢这里。”
乐时景嘴里哼着曲，刚打开手机，还来不及放松几秒，一个电话就来了。
陈希教授。
乐时景被他的电话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直起了背，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
“陈老师。”乐时景接通了电话。
“喂，小乐啊！”电话那头是略显苍老的男声，像是喝了酒，陈教授说起话来有些大舌头。
乐时景一愣，陈教授很少这样叫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叫他全名，只有喝多了才会叫他小乐，前几次在街上碰见他和一群学校老师一起喝酒的时候，陈教授就一脸和蔼地拉着他，叫他小乐。
“欸，是我，陈老师怎么了？”乐时景不怕陈教授，只是刚交了论文就接导师电话，说不慌是假的，他挣扎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憋住，“陈老是不是论文有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不是，我要和你说什么来着——”
不是就好，乐时景松了口气，重新靠回沙发上，等着陈教授的下一步指示。
通讯时间的数字一个一个地跳，乐时景没有主动挂人电话的习惯，更何况通话的还是自己的导师，还喝了酒，乐时景只好耐着性子等他。
走廊里的回声变了，应该是进行到下一曲了，电话里还是毫无动静，乐时景分神去听，想要听听究竟是哪首，但断断续续的，只听得出一个大概，说不出来是什么但很耳熟。
“啊喂！小乐啊，你还在不在啊？”
“在的！”
陈教授一嗓子又把乐时景勾了回来。
“我在外边，我和你说不清楚，我喝了点，我说不清楚，等等……对，我住学校的教师宿舍，对对对！”
乐时景听着陈教授大着舌头说出来的话，已经能想象到他现在摇摇晃晃的样子了。
“小乐啊！”
“我在陈老师。”乐时景应道。
“你看微信，微信我刚才给你发了消息。”陈教授说，“好了我回家了，一定要看啊！顺便，明天记得把我今天让你揣着的烟拿给我。”
“好，陈老师注意……”
“安全”两个字都还没说，电话就被挂断了。
他耸耸肩，拍了拍口袋里陈教授今天下午为了躲老婆，塞进他兜里的那包烟，叹了口气，一点开微信，陈希教授那一栏的小红点就弹了出来。
陈希：我在和隔壁系的李瀚文教授一起吃饭
李瀚文不是费思清的导师吗？找他干什么？
陈希：你上次说你的论文选题和小提琴发展史有关，我觉得不错。
陈希：月底，他有个学生要从国外回来他们那个圈子的人要搞一个酒会，就是接风宴的那种，我找他在宾客名单里加了你的名字，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去。
乐：好的。
乐时景有些上头，脑子嗡嗡的，打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手还有些抖，差点找不到两个字母的位置。
李瀚文是费思清的导师兼师傅，费思清专业考试前很长一段时间在李瀚文手底下集训，李瀚文和他关系好就也随着他私底下师傅师傅的叫。这件事大一入学的第一天就被费思清张个大嘴到处宣扬，后面差点被他的李师傅用一根竹条送走。
但不得不说李瀚文确实是国内有名的小提琴家，乐时景有幸在刚入学的时候看过李瀚文的录像，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不再在公众面前演奏了，问费思清他也不知道原因。
乐时景对音乐是热爱的，他有自己的标准，但如果是李瀚文的学生应该会带来惊喜。
可以近距离交流，太棒了！
乐时景刚关上手机，久违的兴奋，他靠在沙发上，摇着自己的脚，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磨蹭到演奏会结束了。
手机屏突然亮了，在他手心里振个不停。
“嗡嗡嗡”
乐时景“啧”了声，垂眼一看。
费思清？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乐时景随手就挂断了，这时他才注意到走廊里原本快节奏的回声消失了。
那应该是到那小子偶像的压轴了吧。
乐时景边想边伸了个懒腰，他准备给费思清和他偶像创造一个二人世界。
手机又响了，果然是费思清追上来了，一个电话，乐时景的手机在他手心里直跳。
挂断。
屏幕又闪了两下，不出意外是费思清的微信轰炸。
乐时景打了个哈欠，手机屏幕被消息刷得息不了屏，他叹了口气，有些不太情愿地点开了费思清的消息烂。
费思清：你在哪！！！
费思清：快来
费思清：快来
费思清：快来，他上场了！
……
乐时景随手一划拉，直接拉到了最后。
视线停留在费思清的最后一条消息。
费思清：你不来看燕择鸣你绝对后悔！
乐时景被“燕择鸣”三个字晃了眼，几乎是一瞬间，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朝着来时的方向冲去。
这个熟悉的名字狠狠撞上了他的心，心一颤，他聚起全部的精神，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好久。
一秒。
两秒。
三秒。
第三秒的时候，乐时景无法克制地朝前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找了叫这个名字的人五年。
心脏跳得太快了，有些窒息感，他呼不上气了。
突然加速奔跑让他的脚有些发软，整个人像是踩在轻飘飘的云上，稍不注意就会坠下来。
乐时景不想停，他要去见他，去见燕择鸣。
脚步声合着从那扇门里钻出来的阵阵乐声。
曲子越发清晰，心跳也越发得快。
胸腔里莫名情绪倾泻而出，难以抑制。
乐时景朝着离舞台最近的安全出口跑，尽管名字和乐声都已经足以肯定就是他了，但是没有见到样子，乐时景还是不敢相信。
他不止一次因为太想念出现差错，冲动奔走之后得到的只有失望而归，尽管如此狼狈，乐时景依旧甘之如饴。
这一次也是一样的，他依旧满怀希望，只是多了一点小心。
安全出口狭小的通道，几盏小小的提示灯就已经是全部光源，暗暗的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跟着提示灯往下跑。
乐时景披着一身黑暗，靠着耳朵捕捉空气里流淌的乐声，他掏出全部都勇气，一往无前，像是追着光的人。
要结束了，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乐时景抬头看见了安全出口的标识。
到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得推开门。
吱嘎的门声被听众热烈的掌声所掩盖，他看见舞台上的人了。
那人站在舞台正中央，站在光里，正微微弯腰向听众致意，手里的那把小提琴，乐时景再熟悉不过。
像是幻境。
乐时景屏住呼吸，往前悄悄挪了两步，他依旧躲在那个满是阴影的死角里，生怕动作大一点，这一切都会消散。
四周都是黑暗的，唯独他的肩上盛满了光，他沐浴在流动的光里，浑身沾了光屑，好像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存在而耀眼，舞台底下的人都在为他欢呼，鲜花与掌声都是属于他的，强烈的反差狠狠刺痛了乐时景的眼。
如同天鹅优雅的男人，他与旁人生来不同。
是他……
乐时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说不出。
台上的男人似乎也看见了乐时景，他拿着小提琴的手抖了抖，似也怔住了。
光随着他的视线倾斜下来，只差一点，就要触及到黑暗里乐时景的脚尖了，乐时景没有上前，他有些不知所措。
是他，是燕择鸣。
是自己落荒而逃后丢失的爱人。
压抑多年的爱意在此刻彻底爆发，像是夏夜里的藤蔓，发疯似地生长，无法控制难以收场。
乐时景张了张嘴，鼓足了勇气，却也只是轻轻唤了男人的名字。
“燕择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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