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渐渐上脑，从肺里呼出的空气沾上了酒味，揉成一团又烫又沉的气，紧紧贴在燕择鸣脸上，他有点呼不上气。
燕择鸣对此有些不耐烦，清了清嗓子，一把扯开箍着自己脖子的领带，侧着身子靠在椅子上，使劲揉了揉眉心。
他觉得自己好像喝多了。燕择鸣很少饮酒，一个月饮酒次数基本不超过两次，每次也就一小杯润润喉。
即使是被杨娜亲自抓着去应酬，那也是能躲就躲，实在没法子了要喝，也不会超过两杯。
像今天这样往嘴里猛灌的情况，确实少见。
燕择鸣并不讨厌酒，只是很清楚自己的酒量有多烂，稍微喝多点就开始恍惚，甚至说些笑人的胡话。
燕择鸣缩了缩身子，胃里烧得慌，今天一整天除了早上被杨娜逼着喝的那一小碗粥以外，别的什么也没吃。
他有一个有演出当天就不吃饭的习惯。燕择鸣会一直挨到表演结束才去随便吃些什么，他不是自虐，只是觉得这样能保持清醒，站在台上的体态也会更好。
但今天是个意外，他一点吃的没碰，光喝酒了。
胃里空荡荡的，还塞满了酒，稍微动一下，燕择鸣都能感觉到胃里有水声，越想越难受。
他拧着眉毛，靠在车窗上，额头就挨着玻璃窗，试图想要借着玻璃的凉意清醒一点。
杨娜从后视镜瞥了燕择鸣一眼，觉得有些头疼，忍不住想要教训他，但又看了眼一旁开车的小个子，数落的话到嘴边，硬是换了一句。
“回家早点睡。”
燕择鸣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嗯”了声。
“后天记得去学校，早点起来，和李老师约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
头好痛。
“我后天有事，李老板要和我谈合作的事，你自己去，我会安排人送你，九点钟学校门口有人接你进去。”
“什么李老板？”
燕择鸣撑开眼皮，用余光瞟着后视镜里的杨娜，轻声问道。
杨娜将视线挪开，说：“刚才认识的，我给你接了工作。”
“我不想去。”
“不想去也要去。”杨娜声音拔高了几个度，她对燕择鸣的话有些不高兴，“哪有什么你说不去就不去的，在英国的时候就说好了，回国之后的工作我说了算。那么大人了，还那么倔干什么……”
燕择鸣懒得和她说，用力按了几下眉心，头疼得越发厉害。
他讨厌这些工作，讨厌给那些附庸风雅的人演奏，燕择鸣发自内心地觉得毫无意义。
一切艺术自诞生以来都有意义，但那些人根本不会懂什么叫意义。
但没办法，他答应了杨娜，而且她也绝不会容许自己的挣扎。
杨娜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燕择鸣听不清也不想去听，索性屏蔽，出神地往窗外看。
雨并没有一点要变小的意思，反倒是越下越大，窗眉上的雨丝连成了密密麻麻的细丝。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举着伞还在街上闲逛。燕择鸣还来不及从窗户里看清楚行人的模样，就因为自己在行驶的汽车上而错过了。
他勾着头，脑袋没有那么痛，却变得昏昏沉沉，就连眼皮也跟着重起来了，车再摇一会儿他就能睡着。
燕择鸣眼睛刚合上，脑子里就是乐时景那张脸。
他站在台下，自己在台上，隔得不远，分明是向前两步，俯下身就能够到的距离。
只要他再往前一步，就一步，自己就一定能够到他。
说真的，在看到乐时景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大脑就一片空白，燕择鸣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就傻愣在台上。他甚至想过就这样抱着琴跳下去，什么也不管，只要能捉住乐时景怎么样都无所谓。
燕择鸣想到这，眼睑一颤，猛得睁开眼，心跳声瞬间充斥整个大脑。
淅淅沥沥的雨声再次灌入他的耳朵，脸上的表情也略显僵硬。
各种杂乱的声音一股脑扑上来，莫名的寒意从心里冒了出来，挠得他心尖难受。
燕择鸣感到少有的后怕，他讨厌这种感觉，尽管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愚蠢的想法会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
“择鸣你听见没有？”
燕择鸣没说话，但还是略显敷衍地点点头。
敷衍得太明显，惹得杨娜又有些不满。
“哟，这段路雨真大！”小个子感叹了句，又转头问杨娜，“娜姐我这开慢点啊，雨太大了。”
杨娜扫了一眼打在挡风玻璃上的雨点子，随口应了声。
燕择鸣晃晃头，用力把乐时景在脑子里晃散，这才重新合上眼，自己已经困得不行了。
“这么大雨还有人在外边杵着啊？”
小个子声音不大，但刚好落在燕择鸣耳朵边。
燕择鸣闻声，不知怎的竟眯着眼，看向小个子那一侧的车窗。
只见一挺拔的身影就靠在音乐厅后门的高石柱子上，穿着白色衬衣，没有打伞，手上也不知道抱着什么，一动不动光任雨淋。
“谁知道呢，开快些天晚了。”
杨娜淡淡一句，虽然不明显，但燕择鸣还是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一丝丝慌张。
小个子一愣，转头就对上杨娜的眼睛，冷得吓人，他赶忙踩了油门往前。
燕择鸣只觉得背影眼熟，他贴着另一侧的车窗。
越来越近了，他看着那个男人站起身，转身朝音乐厅旁边的小巷子走。
燕择鸣整个身体都紧紧贴在车门上，他努力想要看清那人的脸。
太熟悉了，这背影熟悉得很，是他曾经倚靠过，亲吻过的后背。
燕择鸣已经猜到是谁了，但是他不敢确定，他一定要亲眼看见那张脸，一定要亲眼看见是不是他。好像有口气哽在了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哽得他抓心挠肝。
小个子油门踩得足，一下就从那男人身边擦过。
“等等。”
“我说停下来。”
燕择鸣像是慌了神，捏着手腕压着情绪，嘴里喊着停，没什么感情，却听得出克制，他拼命往男人离开的方向看，从车窗一直看到后车窗，他在后座转了一整圈。
小个子被两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快点走。”
杨娜的声音响起，速度应声再次提了起来。
“等等，等等！”
男人不见了。
“停车——”燕择鸣声音也跟着扬了起来。
猛得一脚刹车，车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燕先生？”小个子被两人吓得不轻，说话也有些不利索，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太少见。
燕择鸣将手搭在把手上，好像下一秒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似的。
但他却只是拉了拉把手，没有开门。
他看了眼杨娜，杨娜却主动避开目光。
已经很明晰了，那人就是——乐时景。
“停车干什么？”杨娜还在装糊涂。
“燕先生说的……”
燕择鸣张了张嘴，又突然紧紧抿起了唇，抿得泛白才罢休，他松开了手，一头栽倒在靠背上。
不过短短十来秒，却像是挣扎了很久才做出决定。
“回家。”
杨娜拜拜手，示意小个子开车。
随即又是一阵沉默，没一个人出声，此时任何除雨声外的声音都显得多余。
车子也恢复到了一开始的速度，不久便缓缓停在一栋单元楼底下。
燕择鸣闷着头，一言不发，直到进了屋。
他沉着脸，又故意压低了声音：“你今天是不是也见过他？”
“谁？”
“不要装傻杨娜，我知道你见过他，见过……”燕择鸣说着，乐时景三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整句话像是从中断掉了一样。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叫这个名字，是轻是重，是快是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因为区区一个名字想这么多。
烦死了。
“没有。”杨娜扭过头，重新把脱掉的高跟鞋穿上。
她本想今天在燕择鸣的沙发上凑合一晚，雨太大了。
“没有？”
燕择鸣嘴角抽了抽：“但是我看见他了，在舞台下面，他从安全通道跑出来的。”
“我上场之前你才回来，我问你去哪了你说你迷路了，我再问你怎么回来的你就开始遮掩，一结束就把我骗走，刚才雨里的那个人，你也认出来了对不对？”
“那又怎么样，你还喜欢他？”杨娜盯着燕择鸣的眼睛，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不要你的了？”
燕择鸣闻言一怔，像是心尖上的一块疤被人生生揭开，里面的伤口根本没有愈合，血又从中渗了出来。
“燕择鸣我告诉你，不要忘了你当时答应过我什么！”杨娜扬起下巴，往前走了一步，耳边的碎发荡起来，“你说你不会再喜欢他了，再见面就是陌生人。”
“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为了一个陌生人质问我吗？！”
燕择鸣别过头，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死死咬着牙。
沉默片刻，杨娜深吸了口气，转而缓缓呼出来，语气缓和了许多。
“你喝多了，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她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燕择鸣看着她走，门被重重关上，关门声在空气里停留了很久才散开。
他胸口堵着的气，他以为说出来就会好点，没想到越来越难受了，甚至有些呼不上气。
燕择鸣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
瞬间，冷风夹杂着雨点飞进来，他迎着风将头探出窗外，大口喘着冷空气，像是要把周身的空气全灌进肺里似的。
风吹得燕择鸣的脸微微有些冷，他低着脑袋，靠在窗沿上，发丝被吹得发颤，乱七八糟地在风里飘散着。
好狼狈，好蠢。
燕择鸣抽了口气，扯着嘴角笑了笑，或许除了小提琴，现在的他最会自嘲。
他这样想着，随即抬手蹭了蹭微湿的眼尾。
风太大了，一定是风吹湿眼睛的。
燕择鸣扬手锁上窗，转身一个踉跄，直接栽倒在沙发上。
他趴在沙发上，丝毫不顾形象地扔掉了叠好的外套，翻了个身，看了眼天花板，又缓缓闭上眼。
酒精的作用，使得他很快入睡。
梦里，他推开车门跑了出去，无视杨娜的叫喊，追着那个背影跑了好久，但始终追不上，每次就差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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