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苍穹之上还是墨染般的深色,江晏棠一向眠浅,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吵醒。
她拨开床帷走出去,听荷正在为萧世昀整理衣袍,绛红色的长袍上织金蟠龙环绕,四爪张扬,头上带着乌纱翼善冠,他本就生得极俊,被红色的朝服一衬更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萧世昀听见声响后抬眸望去,看到了只着雪白里衣的江宴棠。
他皱了眉走上前,抓过一旁的斗篷,为江宴棠披上去,“天气冷,别总是穿那么少就走出来。”
江宴棠还有些睡眼朦胧,见他穿着朝服,问道:“今日是初一?”
亲王只有每月朔望,即初一和十五时,需要上早朝。
“嗯,还早呢,回去再睡会吧。”他轻声说,他觉得刚睡醒的江晏棠是最柔软的。
江晏棠没有应答,她看着萧世昀缠在腰间的玉带,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好看吗?”萧世昀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没反应,挑了挑眉,问道。
“好看啊。”江晏棠点点头。
萧世昀没想到她这么诚实,猝不及防地红了耳廓,他移开眼神,欲盖弥彰地干咳两下,“本王自然知道。”
听荷努力忍着笑,垂首候在一旁。
萧世昀穿戴整齐后,道别了江晏棠,跨着步子走出去。
昨天夜里又下了小雪,地上覆着层薄薄的碎雪。江晏棠看着他绛红色的背影,逐渐走进这昏暗的天地间。
“明璞。”她脱口而出。
萧世昀闻声回了头,看着身后站在屋子中一身雪白的人。
“雪天地滑,路上当心。”
萧世昀怔了怔,随后对她扬起明朗的笑,“好,知道了。”
朝廷规定,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上朝当从左掖门进,萧世昀在门口处偶遇了同样穿着朝服的沈言川。
“颂安!”他愉快地和沈言川打着招呼。
沈言川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犯了疑惑,“明璞?我以为你今日要告病不上朝呢。”
萧世昀心中啊?了一声,还好及时收住了,他昨天让陆满想个借口不去参加小聚,看来他这不灵光的脑袋只能想到生病这个借口。
沈言川打量着他,明明昨天在他府上那会儿还好好的,晚上就病了,看来这病是大有蹊跷啊。
“小病,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哦?看来贵府上有神医。”沈言川看破不说破,他了解萧世昀,要是他想说的话,早就说出来了。
“呵呵。”萧世昀讪讪地干笑了两声。
王府神医江宴棠打了个喷嚏,她没有办法再次入睡,于是她坐到窗前看着外面,天刚蒙亮,破晓的光逐渐穿透云层,照拂大地。
她合上双眼,尝试着去运转了一下内力,但仍是徒劳。她受伤快一年了,自从那之后就没有再成功运转过,手也使不上什么劲,就像被废掉了武功内力一般,医师一开始明明说她没伤及脉络,在一年内可以慢慢恢复的。
她看着王府的高墙,如果有内力的话,她轻松就能翻出去,也不用对着萧世昀软磨硬泡,每次都只能换来同一句话。
还不如她在郊外养病时,那会儿还能在山野中走走。
一个月前,萧世昀眨着他清澈的桃花眼对她说:“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于是便把她接到王府来了,可没想到她这一个月里,连王府的门槛她都一次没迈出去过。
难道萧世昀不做人,真想一辈子把她关在这里吗?
不过他倒是按捺得住,明明知道她昨天见了沈言川,还搭上了话,昨晚却一句话也没有问。
胡思乱想间,杏儿走了进来,问她是否要用早膳了,她说不了,她没胃口。
“听荷去哪了?”江晏棠随意问道。
“回晏先生,听荷姐姐出府去买药了。”
“谁要吃药?”
“唔,应当是她身体不适吧。”杏儿神情闪烁了一下,然后转了话锋,但江晏棠还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不对。
听荷回来时,江晏棠正在坐在庭院中,她在用一根木枝回忆着剑法,她已经快一年没有握过剑了,她手上没力,根本举不起来。
听荷从外面回来,看到江晏棠在练剑法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江晏棠随手丢掉木枝,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走到听荷面前,对她说:“听荷,我已经快一年拿不起剑了,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我从小就爱习武练剑,你说我该怎么办好?”
听荷的呼吸有一瞬间凝滞了,但她很快调整了神情,面上惋惜道:“晏先生,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有机会恢复了。”
江晏棠面露疑惑道:“为何?是因为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不会再给我下药了吗?”
她原是想着出其不意地试探一番,但看到听荷闻言脸色骤变,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她心下已明了。
萧世昀下了朝便往王府赶回来,他步伐轻快走到澄园,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出门时江晏棠的那句嘱咐让他喜不自胜了一个早上。
可走到澄园时,看到听荷和兰香站在门外,脸色难看。看到他走来,听荷急忙上前去,“王爷,我今日……”
萧世昀原先那满面春风的模样也荡然无存了,他沉声问道:“她知道了?”
听荷艰难的点了点头。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萧世昀走进房中,每一步都在接近一个审判他的结果。但他并不紧张,他料想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江晏棠坐在房内,看到他来后便抬眸和他对视着,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白霜,氤氲且冰冷。
“晏棠……”
“萧世昀,你为什么给我下药?”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世昀沉默地站着,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他幽幽开口,“晏棠,我怕你离开我,你武功那么好,要是恢复了,你就走了,我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了。”
江晏棠蹙起眉,“你疯了,你就只是因为自己的臆想,就想废掉我的武功吗?”
“你待在我身边不开心吗,你不需要武功,你在王府里不会有危险的,这个药也不会伤害你的。”他双目通红,漂亮的桃花眼漾着水光。
江晏棠忍无可忍,觉得他的想法真是匪夷所思,“那我十几年来日夜练剑的意义在哪,你是想毁了我吗?”
“江家,还有薛家,什么都没了……我至少要把我爹娘教我的剑法,好好记着。”江晏棠黯然说道。
萧世昀看着她,快步走上去,跪坐在她身前,握住她的双手,一双泪眼涟涟,“晏棠,是我不好,我只是太害怕了,你不要恨我。”
江晏棠俯视着他,“你究竟在害怕什么?我何时跟你说过我要走?”
他的睫毛已经被泪水浸湿了,看起来楚楚可怜,“我不敢赌,要是你走了我会活不下去的。”
江晏棠抽出手,“王爷,你太看得起我了,我走了你照样过得很好,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妻妾成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我一个应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萧世昀眼角的泪如滚珠滑落,他双手扶上江晏棠的肩,看着她,声音颤抖着说:“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我有多爱你,晏棠,你爱我吗?”
江晏棠哑然看着他,她张了张唇,却始终说不出话。
“你看,你说不出口,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萧世昀情绪崩溃,他的双手在江晏棠的肩上越抓越深,“你让我如何不害怕!?”
他意识到自己太用力,松开了手,深吸了一口气,苦涩地说:“昨天,沈言川看到你了,他来过来跟我问起你。”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懂得我不想让你们见面。对了,我一直没跟你说,去年你家出事的时候他在边关,他也派了人来寻你。”
江晏棠心下有些诧异,江家沈家世交,但她和沈言川没见过面,未曾想过他会伸出援手。
“我当时向神明许了愿,让你一定要活着,我一定要先他一步找到你。你看,连神明都眷顾我。不然你现在可能是在昭武侯府,待在他身边,而不是我宣亲王府了。”
江晏棠抬手扇了他一耳光,清脆响亮。
萧世昀懵在了原地,感觉耳旁嗡嗡作响。他是先帝的幼子,生母是太后,兄长是当今皇上,他显赫尊贵,从来没想过会被人一耳刮子打懵。
江晏棠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她伸手抓住萧世昀的衣领。
“萧世昀,你什么意思,”江晏棠眼里怒火中烧,“你真是这么想的?”
萧世昀咬了咬后槽牙,把头撇到一边。江晏棠现在手上根本没力气,他稍微用点力就能把她的手拨开,但他没有。
“我没有办法不这么想,别人都说,从小定了亲的夫妻才是正缘。我只是把你从他手里抢了过来。他是少年将军,跟你那么般配……”他无力地说。
江晏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忍住了抬手再扇他一巴掌的冲动,“你是不是有病?!我家都没了,更别提我还在娘胎里就订下的婚约!”
她提起萧世昀的领子,逼他跟自己对视,她字字清晰,“萧世昀,我跟你在一起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想这么做,不是谁救了我我就跟谁睡。要是我乐意,我就算没武功也能一刀捅死你。”
江晏棠松开他,他瘫坐在地上,那绛红金线的朝服被抓得乱七八糟,满是褶皱痕迹。
两人喘着气,沉默许久。
“晏棠,对不起……”他喃喃道,“我会给你解药,你会走吗,会离开我吗?”
江晏棠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他早上出门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现在满身狼藉地坐在地上,哭得眼眶鼻翼通红,那么可怜,却又可恨。
她蹲下来,捧起萧世昀的脸,认真地说:“你不要再关着我,不要再瞒着我任何事情,那我就不走,好吗?”
萧世昀怔怔看着她,点了点头,她用拇指摩挲着他的眼角,叹气道:“你真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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