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1日 天气:阴
回到凌江的第一天,正如宁绪淇所说,凌江只是凌江,不好也不坏,平平无奇到让人犯困。
值得一提的是见到了传说中的秦隐,目前看来不是很好相处,感觉宁绪淇对她姐姐的滤镜太大了。
但她说的话还蛮有道理,只不过目前来看有点杞人忧天,至少我现在想不到任何理由能让我留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学籍没转过来的事,虽然爸爸和妈妈说了,但是我没有事先和她提过,今天晚上和她聊一下吧。
哦对,和祁嘉云上午被收手机,中午被老师安排背单词,总有种我们两个命数相克的感觉,一旦单独相处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不过他人是很好的,如果可以做朋友,相处得应该会很愉快。”
白暮停下笔,合上了日记本。
写日记是他很久以来的习惯,起先只是因为小学一年级要交这些东西,他也当流水账来写,但许是他自己话越来越少,写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以致后来日记改成了作文,但每天一篇日记的习惯却留到了现在。
这个家里,他所唯二拥有的倾诉对象是日记本和白潇潇。
林乐清和白鑫河都是不算的,他们是父母,是最亲近的家人,却也是最无法分享秘密的人。
“秋秋?你回来了吗?”房间外传来了开门声,白暮看了眼腕表,已经八点了。
“回来了。”他把日记本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然后离开了房间。
“今天学的怎么样,还适应吗?”林乐清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侧着身子半靠在墙上换鞋。
白暮走过去接下她手中的东西,回了一句还好。
“跟在辰洲比一定差一点的。”她看着白暮兴致不高,又开口解释,“但是一中在全市也是能排前三的学校了,我们秋秋自己聪明,去哪都能学好的对不对?”
她像是安慰孩子一样轻声细语地说着,让白暮想起小时候住在这个房子里,白潇潇才从奶奶家接回来,两人为抢遥控器闹起了脾气,林乐清把他抱到一边说昨天看的是你喜欢的,那今天让姐姐看好不好。
后来五岁那年林乐清调去教研组,他就跟着父母去了辰洲,此后又是白鑫河升职到处跑业务,林乐清常常去开会,他和白潇潇习惯了从家里等到**点钟,像儿时那样的事再没有发生过,他再没和最亲近的姐姐吵过架,林乐清也再没有和他这样说过话,她太忙太忙,几乎像是报复性地投入工作,连分心去哄一个孩子都成了困难。
大概是因为搬回来住的缘故,他罕见地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我会先陪着姐姐的。”看着林乐清的笑容,他还是回避了母亲的问题,尽管和家里说的是看看能不能适应,但他心里的打算还是过了这个月就回去,他是学习好,但辰洲多得是比他成绩好的人,如果能选择,他自然要选更好的环境。
林乐清看着他的反应也大致了然,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嗯,那你也多劝劝你姐姐,让她早点去上学。”
她总算使出这招了。
林乐清轻描淡写一句话,竟然让白暮觉得有些解脱,几乎半个月前,他就在等着这一刻了。
白潇潇和林乐清的矛盾,向来是要把他卷进来的。
虽然都在辰洲,但白潇潇是在辰洲二中上学,与他并不在一个学校。去年因为抑郁症休学了一年,回来之后在新班又和班上颇为不服管的女生结下了梁子,被她和她的跟班们各种找麻烦,终于半个月前矛盾彻底爆发,当着黑板上方高清摄像头的面,白潇潇一巴掌扇到了传说中“大姐大”的脸上。
然后就是尖叫,互殴,小跟班下场,班主任闻风赶来,等把两个人拉开的时候那位同学头发都被扯断一小把,还有没掉颜色的一个巴掌印,白潇潇也不光彩,巴掌大的小脸上拥挤地排列着深浅不一的抓痕。
彼时他刚放学,一上车就被林乐清拉着来到了白潇潇的学校,林乐清在办公室和老师谈话,而他在外面听白潇潇的同桌说起,他那向来乖巧懂事的姐姐在被强行拉到一边后,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咳出一口血痰——然后吐到了大姐大身上。
不用问都知道对面大概又是一通尖叫,不然到场时那女生的嗓子也不会哑成那种破德行。
而事件的主角白潇潇当时已经没有刚动手时的风采,她依旧是那副乖巧文静的样子,像在林乐清面前的每一天。
于是白暮很难过,很烦,一烦就是半个月。
虽然在学生们眼里白潇潇那一巴掌是爆发是反抗,是对学校关系户校霸们打出的第一枪,她的名字注定要流传于校园野史,成为一面鲜红的不倒旗帜,但作为出头鸟白潇潇也不出意外地,以“主动寻衅闹事,殴打同学,不服管教”为理由,得到了劝退的处理结果。
而大姐大听说因为是教导主任的女儿,只回家反省了三天,写了两千字检讨就回去上课了。
白暮清楚,有教导主任施加压力,还能只是劝退而不是开除已经算是比较仁慈的了,但二者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那就是他大名白潇潇小名清雨的姐姐,现在没有学上了。
林乐清是辰洲实验中学的初中部化学老师,第一反应自然是联系了自家学校的高中部招生办公室,得到的答复却是由于经营不善明年高中部就要和辰洲二中合并了往后实验中学只留初中,想收留白潇潇也有心无力啊。
而目光转向辰洲一中的下一刻林乐清就开始想别的办法,因为白潇潇的成绩只能说差强人意,属于再标准不过的的中上游水平,离辰一的录取标准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没法和他一样考进去,还不如干脆不作考虑。
正当林乐清琢磨着难不成真要去上私立高中吗的时候,她的一位老朋友打来了电话,一番寒暄过后自然而然聊起了白潇潇的事,她的老朋友说出了关键性的一句话:
“那要不回凌江上吧,一中前几届成绩不也挺好嘛,而且这两年还有教师群体有人才引进计划,你要不放心她可以申请调回来。”
于是理所当然地,白潇潇被转到了凌江一中,但之前被霸凌的经历显然给她带来了心理阴影,连做了好几天噩梦后,她向林乐清申请,在凌江熟悉一周之后再去上学。
林乐清当时是答应了,但国庆假期结束后看着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的白潇潇,她怎么看怎么不舒坦,大前天刚回到凌江,她就和白潇潇商量要不和白暮一起今天去上学吧。
没错,和他一起。
这趟转学全程没有涉及一点有关他的事,但林乐清铁了心要回去陪着白潇潇,又怕他自己在辰一住校没人照顾,便灵机一动把他也顺带转了回来。
他就像买文具时的棒棒糖,小馆子时的开胃小菜,属于一个与事情无关的添头,却莫名其妙被安排了进来。
他是不太愿意的,昨天晚上十二点给爸爸发了消息,说暂时不想转学,能不能先在凌江陪白潇潇一个月再考虑自己去哪上。
白潇潇也是不太愿意的,她在林乐清提出提前报到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悄无声息地徒步大半个凌江市,躲到了奶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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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晨不是林乐清第一次试图去堵白潇潇了,但每一次白潇潇都很不巧地正出门散心。
林乐清隐约能猜到有人通风报信,但是奶奶是长辈说不得,白暮又向来波澜不惊只会乖乖听训然后我行我素死活不改,也许是她自己也觉得心虚,堵不到白潇潇,她也便陪奶奶说会话,吃个午饭就离开。
就只有白暮守着一个没通天然气没有锅碗瓢盆的空厨房,午饭吃了两天外卖后忍无可忍,拿着自己的压岁钱去商场买了各种炊具厨具、风味调料、蔬果面食,然后花大价钱终于吃到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事情到这一步竟也形成了平衡,可惜林乐清似乎还没放弃让白潇潇提早去学校的计划,痛定思痛后她觉得要团结一切可争取力量,趁着话头,誓要把白暮拉进战线。
“好,我等四天后就去劝她。”白暮毫不开窍似的回道。
四天后,也就是白潇潇计划的上学时间。看白暮的态度,似乎不仅不急着让白潇潇去上学,甚至巴不得她再晚开学一会。
也许是小时候家里常常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缘故,白潇潇和白暮之间的关系远比和父母亲近,林乐清知道这一点,有时她会发自内心高兴,觉得这两个孩子没有所谓“爸爸妈妈是不是更偏爱姐姐”的小心思,他们是关系最好的一对姐弟,有时也会无端生出一股无力感。
为什么无力呢……她不知道,明明在白暮出生时,家里就希望他以后可以为姐姐遮挡苦难。
哦,是了,因为此刻林乐清察觉出,她在白暮眼中,似乎与所谓苦难站在一方。
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疏离感,似乎早已于他留守在家的那几年形成了习惯,停留在潜意识中,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妈妈是为了你们好。”她叹一口气,摸了摸白暮的头发,转身要进厨房做饭。
“嗯。”白暮闷闷地回应。
她不知道这是白暮情绪消沉的表现,只觉得自家孩子至少暂时收起了抵触。
等他长大了他会知道自己的用心良苦……林乐清在心里安慰自己。
“对了妈妈。”在她走进厨房前,白暮又突然叫住她,“我暂时还没考虑好要不要转学,想要先在这呆一个月看看能不能适应……”
“我知道,你爸爸和我说过了。”她点点头,犹豫片刻又问道,“秋秋……你为什么不愿意和妈妈说呢,是怕妈妈不同意吗?”
白暮似乎没料到她会想的这么偏僻,让他感觉自己应该是什么蓝色短篇小说软件里的白眼狼儿子,一时间忘了准备好的词,只得如实作答:“没有,我……我看我爸最近也挺闲的,反正怎么着都是在辰洲等着出差,我给他找点活干嘛。”
这下子轮到林乐清无措了,白暮的过于坦诚反而让她觉得方才的伤春感秋有些矫情,母子二人就这样别扭地隔着一个餐桌对视。
白暮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回房间学习了……晚上我炒了芹菜,在锅里了,要是凉了你再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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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有两人的家还是过于寂静,甚至连楼下孩子们打闹的声音都能听见。
白暮坐在飘窗上,手里是一本物理的教辅书。
放在枕边充着电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他收起看向窗外的目光,走过去拿起手机。
他记得他是开了静音的……白暮皱着眉下滑屏幕,打开状态栏,果不其然,他只是把响铃关上了,不知道是他手抖还是手机反应慢,现在调成了震动模式。
他打开静音想把手机扔在一边,屏幕却被眼花缭乱的消息弹窗占领了,像是很急的样子。
白暮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继续在飘窗上cos忧郁文青的打算,点进最新一条消息。
“无尽夏”,那是宁绪淇的□□名。
他一页页往上拉,忽略过那一连串的“1”,找到了第一条新消息。
无尽夏:开学第一天怎么样?
无尽夏:我姐说你转到她们班了
无尽夏:我姐让我问问你她做的鸡腿味道行吗她现在在改进
无尽夏:你人呢
无尽夏:不对啊我姐放学了你也该放学了吧
无尽夏:白暮你是不是把我开免打扰了?
无尽夏:不是你真开了?
无尽夏:喂?你人呢?
接下来就是花式各样琳琅满目的表情包还有1234之类的数字,将近500条消息,往下滑着都有些卡顿。
大概是手机被没收后自动关机了,之前的消息因为太多就卡住了没有显示,一直到刚才宁绪淇再次锲而不舍地消息轰炸,他才听见震动声。
活着:手机静音了,没听见。
从头到尾讲述今天的经历显然过于浪费时间,未经多少思考,白暮就选择了最简明扼要的回答方式。
无尽夏:哦哦
得到回复后宁绪淇似乎就懒得打字了,隔了一段时间后,发来了长达一分钟的语音条。
听完一堆诸如“辰洲今天下雨了”“快要期中考试了”之类的废话后,宁绪淇才开始表达他的情感主旨。
“哎呦同桌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现在不坐我旁边今天老师路过我的时候一下子就看见我学案没写完了而且这几天上课还老爱点我名……”宁绪淇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唱起了“没有你陪伴我真的好孤单”,他对音乐不怎么感兴趣,但也有些觉得用这个嗓音唱土味老歌有些暴殄天物。
白暮觉得自己也是有够好脾气,竟然真就听宁绪淇唱完了一整段,浪费了几十秒钟生命。
活着:如果顺利的话,我大概一个月之后就能回去。
宁绪淇大概也不是真心在激动,只是找个由头胡闹一通,方才听着还上蹦下蹿地,现在说话就平静如水了:“不顺利呢?”
他盯着窗外夜空中几片缥缈的云,恹恹道:“不顺利的话,要不然就是我姐和我妈关系更加恶化,我就只能留在这护着我姐……或者更大的可能,就像我妈反悔想让我姐提前开学一样,我妈也能反悔让我留在这边上学。”
“你别太悲观啊!”宁绪淇听着有些抓狂,“你不能留下啊你留下了我就没同桌了……话说你为啥这么在乎你姐”
“我走了你姐就没同桌了。”
“哦,理解了。”
白暮不理解宁绪淇是怎么在一声声“你姐”里就突然想通了的,但反正他说服了自己。
“你和你姐也是相依为命吗?”宁绪淇问。
他竟然真的搞懂了。
也许宁绪淇在养母家里也会有诸多无所适从,所以才会像他一样下意识寻找那个同龄人。
就如同白潇潇是曾经唯一愿意听他倾诉的人。
不过也是曾经了,他那些过分沉重的情绪现在只能写在日记里,不适合讲给身边任何一个人听。
自从白潇潇确诊抑郁症,他豁然开朗地发现身边一群人都有点倾向,大抵是高中生的通病——除了祁嘉云,这位同学怕是天塌下来都会是笑呵呵地被压成张笑脸饼干,心态之稳定属实是令人叹服,也不知道是他家里气氛好还是单纯他心大。
不倾诉不询问不拖累,他向来这样做,也只能做这些。
可对着白潇潇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小时候他留守在家里,也就比他大上两岁的白潇潇听着一句“长姐如母”,就毅然决然地照顾着当时话都说不清楚的白暮。
这就是相依为命。
所以他没办法放心白潇潇在凌江的生活,只有看着她和妈妈和好,他才能安心回去。
像那种煽情短视频里经常出现的话,现在换我保护你了。
“对啊,相依为命。”他看着灰调的天空轻声说。
“我的名字是白暮,出自柳永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因为我的姐姐是秋雨中出生的,而我则沿用了其中的字句。
“我认为这个名字很能概括我的生活,据说我就是为了多个人陪姐姐才出生的,那我认为我偏向我姐是一件符合大家期望的事。”
“我觉得你在强词夺理。”宁绪淇说,“你爸妈是这么说,可一定会更希望你听他们的话。”
“哦,是吗。”他四平八稳地说出这句话,“可惜在我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在忙,在我最需要自由的时候他们又来了——所以我认为我能做一个听话孩子的概率微乎其微。”
“感觉你叛逆期突然上来了。”宁绪淇评价道。
“还好吧。”白暮如实回答,“虽然我总对他们失望,但这就是我爸妈,他们很难让我彻底放弃……你懂吗,这就是我和他们的现状。”
“这是真不懂。”宁绪淇无不诚恳地说,“我妈早就死了,至于我亲生父亲,我希望他早就死了。”
“那还真是……节哀顺变?”
呜啊啊啊啊病了大半个月终于快好了
很抱歉又拖了这么长时间……斯密马赛!
主要是因为考完试后就一直生病,这二十多天里有一个多星期都是在发烧。
怕大家可能会迷糊,在这里解释一下,白潇潇和白暮的名字,还有前文提到过的二人的小名“清雨”“秋秋”都来自于“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一句,我这边家里人往往喜欢称呼小名,所以文中家人往往用“秋秋”来称呼白暮。
这一章主要是过渡章,雷已经在埋了,还有两三章大概就得炸。
我尽量五一前能更新(没错只要我时间留得够长,意外就打败不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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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3 潇潇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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