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把你请来了。”
声音爽朗，透着诡异的畅快。
是谁？
温璞动了动，竟发现自己双手被捆，半跪在地。
忽而，漆黑撤去，眼睛复明了。借助灼灼烛火，她看清说话之人的容貌，又环顾左右，才知身处一座帐篷内。
男子英俊，三十出头，唇畔浅含讽笑，正懒散坐在虎皮上，悠然道：“知道我是谁吗？”
温璞嘟囔，反问道：“人贩子？”
“人贩子”哼笑，“我可不是寻常拐子。”
“嘿嘿……”温璞笑了，眉目弯弯，“那你就是比寻常拐子还黑的黑心拐子咯~”
男子语噎，自觉犯蠢，遭了黄毛丫头的奚落，眼神格外阴毒。“死丫头，楝喳子，哼！胆子不小。”他起身，两三步逼近眼前，随行的还有一匹灰狼。
“真该给你吃点苦头，要不是留你有用，你以为自己还能全须全尾地活着？若非你是……”话音未落，他脸颊微微抽搐，似有所隐忍，话锋一转，继而笑道：“不急，不急，眼泪就先留着以后再哭。不过有言在先，掳你，可不是为了听你哭哭笑笑。当心点，别给我弄出动静出来，否则一颗颗拔光你牙齿。”
什么深仇大恨，要拔牙？
但温璞从小是被吓大的，更何况此刻满心欢喜那匹灰狼，几乎无视了对方的威胁。
毛茸茸，好大一只。
摸起来肯定很舒服。
这是她很久以前就想豢养的可爱生灵。
可惜无人支持。
温璞心痒痒，然而大狼随了主人，有点坏，冲她龇牙咧嘴，凶狠非常，令人好生失落。
“那你抓我来做什么？”她柔柔怯怯，脸上浮起委屈与慌乱之色，又强装镇定道：“不要伤害我，我怕……”
揉了揉鼻子，小脸一瘪，温璞抽泣：狼嘴好恶臭。
简直是煎熬，越闻越想吐，转而变作嫌弃，连嘤嘤声都显得分外真诚，“别伤害我，放我走吧……求求你发发慈悲吧……你要多少寰钱、多少赎金都行，求你别伤害我。”
男子心情大好，蓦然，两指掐住温璞下颚，逼她微微张开口齿。不给任何反抗余地，强行塞入一枚小小药丸。
“记住，我叫耀祖。”
男子神色阴沉，拍拍她脸颊，目光闪现一丝怨愤，“以后必须听从我的吩咐，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温璞呆愣愣，睁大双眼，真的慌了。
这人喂她吃下什么？不会是毒药吧！
耀祖没有再解释什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眉峰一挑，下巴微扬，冲身后之人说道：“仔细看守，只需教她该学的东西，别饿死就行。”说罢，扬长而去。
帐篷宽敞，陈设器物悉数精致华贵。中央之上，头顶之处，由重锦罗带垂落且铺散开来，形成六角，各自系在距离相等的方位，呈上窄下宽之貌。
因室内不甚明亮，一时不曾发现，某处角落还站有一人。
那是一位美人。
慵美如花，娉婷袅娜。乌云叠鬓束于金冠，几缕青丝编织成发辫，装饰以各色珠宝。虽不至富贵逼人，也足够彰显其身份的不一般。
不知瞅了温璞多久，才笑盈盈开口，“药名叫做‘九叠’，必须隔一日服食解药，否则绞痛无比，焚身似鼎火慢烹，腐烂而亡。你可听清楚了？”
“……”温璞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美人权当她已经明白，含笑若妩，柔声道：“从现在开始，乖乖听话。千万不要犯糊涂。我们有办法掳你，自然有能力杀你，一定会在你被救前灭口、毁尸……”
若非对方的双手狠狠掐上自己的脖子，温璞险些被这名眉如春黛的美人所迷惑。
可她能做什么？
她浑身乏力，又手无寸铁。只能任由对方手指缓缓收紧，唇瓣贴在耳畔，用温柔口吻哄诱着，好像在给她糖吃，而不是要掐她死。
那双手，绵软、白皙，可剥开皮肉，骨头都是硬的，坚固如绳，钳制得人窒息难受。
好在，美人及时松手。
“你可以唤我‘宝见’。”
美人也不吝啬自己的名字。
以指绕发，又叮嘱一番。
“好孩子，别做出格事。”遽然，面色浮起一丝哀怨，敛眸，蹙眉，轻轻叹了口气，“说到底，我也不过奉命，行无奈之举。”
这两人一唱一和，天知晓图谋什么。
温璞被整懵了，自己好端端在车内小憩，怎么醒来又沦为“俘虏”？中间发生了什么？抓她做什么？又是恐吓，又是喂药，嘴上说要她的命，实则好吃好喝的款待，一边养着她，一边授业解惑。
传授，知识？
温璞乖觉，很听话，宝见教她什么她就认真学什么。
起初是语言、文字。
与以往知识有异曲同工之妙。
例如拼读规则，宝见称作“元音韵母”“辅音声母”……比浮屠道《悉昙章》更加精细、合理。
温璞素来是好学不倦的性子。由于生母虚除氏出身镝奴王族的缘故，她会些镝奴语。浮屠道传入中州，帛澄老法师日常讲经常用的梵语，她自然也熟练掌握。而在商山参横谷，大宗师以下几位师尊，除了洛下音等雅言官话，偶尔还借助各方俚语交流。久而久之，在这方面，她颇有心得。
但再怎么没心没肺，作为一名阶下囚，心情难以舒畅，始终惴惴不安，便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进程来表现她的顺从。
时间过得很快，当太阳落下，她刻完新的印记，不由想大哭一场。
十天了，没人找到她。
温璞不是不害怕。
那位名叫“耀祖”的男子似乎很厌恶她，偶尔醉醺醺跑来，手脚便没轻没重，害她落得好几处淤青。
耀祖是个疯子，嘴里怪话连篇，梦眼惺忪时，会问一些她听不懂的问题，什么豌豆、果蝇，孟德什么，摩什么根……动不动就要考考她。
她不懂，他就更得意。
然而最怕的，当属宝见。
宝见聪颖，活泼热情、耐心沉稳，对她基本上是有问必答，可即使遗忘初见时的那点不愉快，温璞也不敢不敬而远之。
每每接触，莫名地，汗毛竖立。
她像是被盯上的猎物，蛇蝎虎狼藏于暗处，生存的本领告诉自己：“当心，那些目光不怀好意，已经瞄准了你的喉咙……”可你偏又摸不准杀机会从何处而来，无论多么警惕，也难逃被吞噬的命运。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嘛？
命怎么那么苦？
温璞哭了。
哀悼自己的渺小。
这一天晚课，以她哭肿眼睛为结束。
宝见瞧她精神不济，竟恩准她可以走出帐篷透透气。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温璞茫然无措。直至第二日清晨，她才小心翼翼踏出门去。视野所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果然，这里是草原。
辽西以北，宇文鲜卑的王庭所在。
温璞倦了。
没了以往的折腾劲，既来之则安之，放弃任何逃跑、反抗的念头，该吃吃，该睡睡，坐等有人来救。
她任性，又赌气，从小顺心如意惯了，哪有这么折腾的时候。在白狼城被段部鲜卑吊着打，怎么这次轮到宇文部鲜卑了？
鲜卑啊鲜卑，她和鲜卑有仇嘛？
温璞腹诽，倒也记起了几段历史。貌似很久很久以前，镝奴族的某位单于东征西扩，狠狠掠夺过鲜卑人的祖先。说不准宇文部也是来报私仇的。段部厌恶姓温的，源于族叔温屿。宇文部包藏祸心，因她身上流有镝奴族的血？
“真烦，早知我就乖乖待在邺城。”她后悔，反思自己的贪玩，也反省自己不够强大。
越想越气恼，跺跺脚，转头一瞥，身后侍从低眉顺眼，安安静静跟随着，她心里愈发不痛快至极。
她何德何能，软禁也能享受牟羽的亲自“关照”。
牟羽，意为巫师。巫之一类，无论南北，各蛮夷戎狄无不尊崇敬爱。
这么多天，她也探听到了一些事。
宝见是握有实权的大巫，鲜卑人尊称为“渥都干”，地位较高于身为“孛额”的耀祖。但私下里，宝见却听从耀祖的命令，叫她暂时摸不着头脑。
而牟羽，也是天神的奴仆，辅佐渥都干，充当侍从。
“你们能不能回去，别挡我晒太阳？”温璞囔囔，气呼呼道。
鲜卑语较为生疏，她还多讲了两遍。可随即明白这两人根本不会听自己的，她既憋闷又委屈，没骨气，顿时泪眼汪汪，酸了鼻子。
说什么透透气啊，只不过走出帐篷吹吹风，走也走不了几步。
温璞咬牙切齿，倏忽起了坏心思。
常年久居深山老林，早已练就上跳下窜的本领，闹腾起来，野猴子都比不上。
很快她瞅准时机，一溜烟似的跑了。
她越跑越急，故意左拐右绕，听闻身后脚步声逐渐凌乱、稀疏，她暗暗得意，飞奔得更欢，自由自在，能恣意多久就恣意多久。
“来呀来呀，有本事抓到我。”她磨牙霍霍，恶狠狠想：“抓到我前，我先累死你们。”
就这样，漫无目的，也不知走到哪里，最后一头扎进某座小帐篷。
她大呼不妙。
帐篷里挤了五六少年，约莫十岁左右，正叫嚣得厉害，猛见有人闯入也受了惊吓，待瞧清楚温璞独自一人，不过小小女娃子没什么大不了，纷纷舒了口气，然后互相挤眉弄眼，围了上来。
“哪来的，咱们以前没见过你？”
“脸白皮细，比刚挤出的羊乳还嫩。”
“……”
动嘴归动嘴，竟还动手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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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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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毒药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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