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心里一阵无语。
谢谢,没空。
他用力摆脱了压在肩上的胖猪肘,随口应了句什么后便抬脚向外走去,可他一步尚未踏下,便听得面前锵然一声,利刃出鞘的风稍稍吹起了他的白纱,他看见持剑人腰间缠着的铁索。
是李霸王旁边那个铁面具,
“请留步。”铁面具声音没什么波澜,冷得像冰。
“嘿嘿嘿”,身后,浓郁熏人的酒气裹着肥胖的躯体向连雨靠近,李霸王搓着手,贼笑道:“来吧,美人?”
连雨默然片刻,忽而唇角微勾,回身面向李霸王:“公子需要我做什么?”
李霸王毫不掩饰地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色眯眯觑起眼:“如此身形,不跳个舞岂不是浪费了?”
别看原主是个流连烟花地的赌鬼,但身形却是出乎意料地挺拔,和连雨自己本身的模样一模一样——咳,不是自恋——一米八的个子,宽肩窄腰大长腿,再把上好的衣袍人模狗样地那么一穿,倒真能唬住不少识人不清的少男少女。
所以李霸王没验过斗笠下的真容上来就敢喊美人,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跳舞?”连雨一边拖延时间,一边脑袋里转得飞快,“这我——”
忽而面纱外清俊的身影动起来,逐渐近了。
他听到李霸王不悦的醉语:“你怎么还在这?还不快滚出去!铁鹤,把这个人轰出去!”
眼见李霸王要喊候在外面的铁面具进来赶人,青衫公子忽而举起手,掌中握着支紫竹萧,以眼神示意李霸王。
“哦?你要为我的美人配乐?”
谁是你的美人?连雨在心里冷笑。
“好!来!”李霸王费劲地挪到桌几后,一屁股坐下。双手一拍:“奏乐!舞!”
萧声很快奏起,缕缕雾气般飘渺。可问题是,连雨真的不会跳舞啊!他身体比那茅坑里的臭石头还硬,他那什么跳啊?
“美人,不跳吗?”
催促声中,连雨缓缓将双手平举至身前,一蹦。
李霸王不说话了,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确定这并不是他喝醉酒的幻觉后,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连雨还在僵尸跳。
那边的萧声像是并不惊讶于他的举动,悦耳的丝竹与诡异的僵尸舞步搭配,整个画面显得像是误入了什么请神上身现场。
蹦着蹦着,连雨已蹦到李霸王桌几前,李霸王仍是那个没反应过来的表情。
萧声骤然一扬,透出些凌厉杀意。
连雨看准了机会,猛地一脚踢翻了李霸王的面前的桌几,桌上的酒瓶茶盏与油腻腻的吃食一齐泼向李霸王,李霸王抱头乱吼着躲开。
“走!”连雨扯过青衫公子的手向门外跑去。
奈何房间内的动静早已引起了铁鹤的注意力,冲开房门,腰间的铁索已被他撑在两手间,只等着连雨撞上。
白纱碍事,可又怕被铁鹤发现了身份,连雨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忽而铁索挥破空气,携风擦过连雨的耳畔,头顶上斗笠蓦地失去平衡,白纱向上滑去。连雨心头一慌,手忙脚乱地去覆那只倾斜的斗笠,可似乎已经太晚了。他只能抬手去遮自己的脸。
身后忽而锵然一声,铁索落地。
青衫公子偏身不看他,却精准地截住了半空中那只尚未落地的斗笠,稳稳扣回连雨发顶。洁白的纱如雪幕般幽幽飘落,天地狭窄又空旷,连雨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响亮,像是雪落下的声音。
可他又很快清醒过来,重新抓紧青衫公子的手:“跑!”
见两人身影远去,铁鹤没追,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根银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利落地拔去银针捡起铁索,冲房间里的李霸王行以一礼:
“主人。”
两人一口气跑出巷口,无人的转角处,连雨扶墙粗喘:“你为什么要帮我?”
连雨隔着白纱盯着青衫公子。
他一直不能理解这个仅见了一面就说他的重要的人,为了他入局,又和他一起逃跑,他想不出这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做到这个程度,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很抱歉。”连雨低笑一声,“美色也好,钱财也好,我都给不了你。”
青衫公子在他身上站了一回,忽然转身向巷内走去。
怎么,这就离开了?看来你所说的重要也不过如此。连雨心里没什么波动,自然也没察觉到他这话本身就带着些发泄意味的恨。他牵牵唇角,抬脚走出巷口。
手腕却被人急切的握住,他看到白纱外的人使劲摇摇头,一根树枝在他脚下划着。
[我说过,你对我来说很]
连雨踩住划写的枝条,脆弱的枝条咔嚓几声碎做几段,连雨垂眸看着地上未完的字句,神情没什么变化:“既然已经离开了青楼,这种场面话就不必说了。我不爱听。”
闹成那样,青楼连雨一时间是回不去。没办法,就算连雨再怎么不想,也只有回连府这一个选项,他丢了斗笠,偷偷摸摸翻上墙头。
双脚刚落地,声音便在他身后响起。
连雨一惊,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什么人!”
大抵是语气凶了点,小丫鬟委屈巴巴地蹙起眉,泫然欲泣道:“吓着少爷了是奴婢不对,可少爷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急着来见少爷,却不想办了坏事。”
依原主那沾花惹草性子,他和小丫鬟的关系估计也不一般。
连雨尴尬笑笑,僵硬地揽住小丫鬟的肩:“哭什么?这不是回来看你的吗?”
“真的?公子是为我回来的?”
连雨点头如捣蒜。
小丫鬟羞答答一笑,手指却勾进连雨腰带:“可惜少夫人现在在屋中等你,不然,奴婢也该好好为少爷接、风、洗、尘才是。”
“秦一在这?”连雨像是碰上水的猫似地往后一蹦,却不期然撞上一人。
秦一冷着张脸,一席白衣愣是被他穿出了肃杀之气。他目光冷冷扫过墙下两人,最后落在连雨身上:“看来半月未来见你,你伤恢复得挺好。”
“你半个月都没找过我?”连雨没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已经偏到姥姥家去了。
秦一弯弯眉眼,气场忽然柔和下来,就好像刚刚那个冷得冰一般的美人只是连雨花了眼产生的幻觉。“怎么,小雨想让我来?”
怎么变脸变得比八月的天还快?连雨怔怔摇摇头。
秦一叹了口气,牵着大袖抬起手,细白的指尖泛着红。他贴身上前,柔声道:“来,让我看看你额头的伤。”
连雨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似的,竟真的鬼使神差地俯下身:“早、早好了。”
院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再抬头时,只见老太太旁边那个最受器重的丫鬟正站在院门口边:“听闻二少爷回来,老太太有请。”
好嘛,就知道是这样。
堂内。
老太太一人端坐椅上,两只苍老的手纳在衣袍上,正闭目养神。一众丫鬟们左右依次站开,从椅边一直排到门口。
一众灼人的注视下,连雨低头轻咳一声,撩起衣袍在老太太椅前跪下:“奶奶。”
高位上,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眼皮耷拉着,带着十足的气势:“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是要在那青楼里定居了呢。”
连雨抿抿唇,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这样,老太太冷笑一声:“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你再踏出这府门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小秦儿,你来!”
老太太一声令下,立即有丫鬟端着个漆黑的粗木戒尺上前。
“少夫人,请。”
连雨抬头,正撞上秦一望着他复杂的眼神。连雨吃了一口酸杏似地皱皱脸,强笑道:“嫂嫂,你可千万要给我个痛快,别折磨我。”
秦一不回话也不看他,抬手接过戒尺。
连雨认命地闭上眼。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落下,扑通一声,秦一贴着连雨跪下,纤白的手指高托起戒尺,秦一垂头,摆出个引颈就戮的姿态。
连雨瞳孔一震。
“小秦儿,你这是做什么?”
“奶奶,要罚还请您先罚我。是我让小雨去青楼的。”
连雨心头缓缓冒出个问号,他理解秦一是想保他,可这话一说出去该怎么圆回来啊?
秦一顿了顿,下定决心一般猛抬起头:“奶奶你有所不知,其实,半个月前,仓库中有原料被窃了。”
“什么?”老太太猛地挺起身,抓紧了椅子的木把手:“此等要事怎么不同我说?”
“奶奶操劳半生,小辈实在不好用这种事饶了奶奶清净。不过奶奶放心,小雨已查到了要点。半月间小雨受我所托查了许多地方,而我们最终查到,那失窃现场留下的药,正是天香阁暗地里交易的秘药。”
天香阁?那药来自于天香阁?
连雨心脏咚地一跳,那是不是意味着今天秦一也在天香阁?
连雨猛地偏头看向秦一,秦一不看他,只留个决然的侧脸,仍是那副求老太太惩罚的模样。
可老太太的关注点却跑了偏,她张嘴怔了半晌,几分狐疑地看向连雨:“这当真是你查出来的。”
连雨垂下视线,小幅度点了下头。
“祖宗保佑啊!”老太太忽而掩面哭起来,“这混小子终于懂事了!”
连雨犹豫一瞬,起身上前扶住老太太:“奶奶,您莫要激动,要是弄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那苍老的手忽然翻握住连雨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捏碎骨头。连雨轻“嘶”一声,心道照这身子的硬朗程度,一时半会儿是绝对坏不掉的。
“我早想说,却又怕你这混球平白耽误了人家好姑娘好儿郎。”老太太眼中尚含着泪,看向连雨的眼神却在发光,活像是欣赏养了一年的年猪上称。
连雨惊恐地后退一步。
“既然你已从良,你大哥又未一儿半女,那这传宗接代的重任自然该落在你头上了。我明日便叫人将适婚的姑娘儿郎编成册送到府上,咱们一个个见一个个挑。”
“不不行!”连雨全凭本能拒绝:“我是gay 啊我是 gay!”
“什么……给?”老太太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些不解。
连雨清清嗓子,果断决定把秦一拉出来挡枪,他飞快挣脱出老太太的桎梏,抽了秦一掌上的戒尺随手丢开,而后拉着秦一站起身。他笑容里透着愧疚,把秦一往前推的动作却毫不犹豫:“嫂嫂尚且孤身一人,我怎能成家立业?”
“你们……”老太太倒吸口凉气,一副心梗地快要死过去了的样子。
秦一看向他,眼睛不知怎么亮晶晶的。
靠,有歧义。
连雨忙不迭摆摆手,将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些许,自然没注意到秦一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我的意思是,嫂嫂一人操持家里辛苦,我若从府中分出去成家,嫂嫂肩上的担子岂不是太重了?不若我跟在嫂嫂后面先学几年经商治家的本事,再讨论成亲的事。”
反正到那时候他完成了任务跑路,谁爱成亲谁成亲去。
老太太思考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小秦儿,这小子就交给你了。”
秦一轻轻拱手:“奶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雨的。”
好不容易应付了老太太,连雨正准备回屋休息,一出门却又撞上了顾朗。他慌了慌,正想着要说些什么,顾朗却对他一笑。
“连二公子莫要慌张,我是来找秦公子的。”
秦……公子?连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心中竟隐隐生出些不满:“该是秦夫人才是吧?”
顾朗笑笑,只抬眼,向连雨身后的人点点头:“秦公子。”
“顾将军。”
秦一从连雨身边轻擦而过,没看到他是的径直走到顾朗身边,顾朗将什么东西递到他手边,秦一熟稔地接过。而后两人一齐上了马车。
“等等!”眼见两人要走,连雨匆忙拉住秦一衣袖,早已忘了两人叔嫂间该保持的距离:“你们要去做什么?”
秦一挑起车帘的手一顿,回头看他,笑得温柔:“小雨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那倒没有。”连雨松开他,后退一步回到府前,和石狮子一起罚站。
“那就好。”
秦一钻进车内,隔着张若隐若现的车帘,连雨看到两人亲密地并肩而坐,不知在说些些什么。马车很快扬长而去。
扬起的烟尘中,连雨冷笑一声,捏紧了身侧的拳。
很好,他现在有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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