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疾驰,转过巷口,最后再一座几层高的小楼前停下。
车帘掀开,顾朗先跃下马车,而后转身,向着车帘前摊开手掌。很快一只纤白的手探出,却没搭上顾朗宽厚的手掌,而是隔着袖口一片薄薄的布料,虚扶着顾朗的手腕下了车。
顾朗也不恼,反而笑了笑,收回手与秦一并肩。
连雨在心里冷笑。
真有手段啊,嫂嫂。
心中话音刚落,已一步迈过门槛的秦一忽而脚步一停,转过头。不经意对上那双墨色澄透的眼眸,连雨心头一惊,飞快掩到石狮子后。
他看到我了?连雨心脏猛烈地跳个不停。
所幸两人很快进了楼,连雨这才松了口气,仰头打量起面前这座热闹的几层高小楼。但在他看清牌匾的瞬间,连雨喉头一噎,旋即便被气笑了。
天香阁。
好地方啊。
刚才光顾着跟踪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来的是这种地方。什么事得两个人一起来青楼办?连雨扣紧牙关,咬出个狠笑,抬脚也进了门。
“哎呀!”带着香气的美人撞入连雨怀中。
连雨本能手臂一捞,美人软着腰肢转了个圈,堪堪仰进他怀中。美人反应得飞快,雪白的臂膀一圈,揽着连雨的肩娇笑:“多谢连少爷相救,要是没有你,妾身可就要摔着了。”
连雨心思却不在怀中的美人,他仰头望向楼上,只见二楼栏杆前,秦一半张脸掩在红纱后,一只纤白的手抓紧栏杆,似乎正盯着他。
连雨牵牵唇角。
他手掌在美人面上的半空摊开,一只鼓囊囊的钱囊落下,悬在半空中叮铃作响。美人瞬间眼睛一亮,柔软的腰肢一挺,啪嗒在连雨脸上亲了一口:“今夜,连公子叫妾身陪您做什么都行。”
“是吗?”连雨长眉一挑:“那姑娘可否借我斗笠一用?”
洁白的纱再次落在眼前,视线重新模糊起来,连雨花了好几分钟才习惯这种朦胧的视线。他摸索着踏上楼梯。
连雨记得,秦一好像是和顾朗一起进了二楼的某个房间。
去给他们送点惊喜好了。
可连雨刚踩过几级台阶,二楼忽而传来一声吼叫:“就是贱人耍得我!快给我抓住他!”
是李霸王!
连雨心中暗叫声不好,转身便向楼下跑去,可铁鹤早已带人守在楼梯口,只等着他现身、在跌入圈套。
眼看铁索挟着疾风向自己劈来,连雨本能地抬臂挡在身前。
锵地一声脆响,一只紫竹萧生生挡住了铁索,铁索失了气势,瞬间瘫软在地。短短几秒时间里,青衫公子一把拉住连雨的手。
两人间没有语言交流,可连雨就是知道,对方是要带他逃出去。
风倒退得那样快,呼啸着掠过耳际,足以掩盖天地间所有的喧嚣。李霸王的骂声,铁鹤挥舞铁索,还有青楼里客人们的惊叫全都消失了。
只剩猛烈的心跳。
白纱随着跑动晃动,连雨盯着身前那道清俊削瘦的背影,热度在两人相扣的掌间传递,像是灼烫的流星。
追捕的人群终于被远远甩在身后,两人停下来。
“你怎么会来?”连雨松开两人交握的手。
很快一张纸条塞进连雨掌中,像是早就想到连雨会问这个问题。连雨展开那张染着余温的纸条。
[这次换我来救你]
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连雨愣了愣,又很快笑出声:“傻子,上次不也是你救的我吗?”
身前人不动,但连雨感到对方的目光正长久停在自己身上。他在看谁呢?连雨忍不住想。
又或者说,他希望面纱下的人,是谁?
明知答案很可能不尽如人意,可连雨还是控制不住要问:“你……”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远处传来声呵斥,几乎不给连雨反应的时间黑衣侍卫们便占满了墙头。连雨没想到李霸王居然能圈养出这种规模的侍卫,更没想到,动用如此夸张的人马仅仅只是为了抓住他。
铁索彼此碰撞,黑衣侍卫们自动让开条路,铁鹤走到人群前面。
青色的身影一闪挡在连雨面前,铜色面具后那双漆黑的眸子死盯着铁鹤,眼神中写满了提防。
铁鹤面无表情:“把这个男人交出来,主人姑且可以放你一马。不然——”
铁索从他腰间抽出,只见铁鹤手臂一振,不过眨眼的功夫,青石板上便出现到鲜明的裂痕。
“这就是你的下场。”
青衫公子垂眸盯了那道裂痕片刻,忽而勾起唇角,用对视无声地表达自己的决心:那就试试好了。
“不必!”连雨朗声打断这场尚未成型的决斗,走到青衫公子身前:“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主人要抓我那便抓我回去好了,何必将无辜的人牵连。”
连雨话音落下就感觉自己袖口被人牵住,身旁的青年飞快摇着头,连雨安抚地拍拍对方的手。
“痛快。”铁鹤古井无波地夸道:“那就——”
“不过我有条件要谈。”连雨看向身旁的青衫公子,又仰头看向提防在周围的黑衣侍卫:“让这些人撤走,我才敢相信你是真的不会他,不然,我不会和你们回去。我想倘若我咬牙与你们抗争到底,你们也不会讨到什么好处。”
铁鹤沉思片刻,而后抬手示意黑衣侍卫们撤去。
乌泱泱一大波人如潮水退去,周遭瞬间变得空旷起来。
连雨捏捏青衫公子的手:“去吧,别担心我。”
青衫公子不言,只转身离开。铁鹤抓着铁索上前,似乎是想要缚住连雨的手腕,忽而一道银光闪过,径直刺入铁鹤颈侧的穴位。那铁铸般的身躯骤然一软,瘫倒在地。
白纱后的连雨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又被人拉着跑了起来。
慌忙中他似乎听到了顾朗的声音:“去那边,这里交给我。”
顾朗?
连雨忽然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顾……朗。”瘫软在地上的男人咬牙,恶狠狠地唤,一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精彩起来。被这十足的恨意一衬托,铁面具后面那双寡淡的眼睛竟也艳丽起来。
顾朗轻叹口气,屈膝跪倒,将铁鹤软绵无力的身体揽入怀中。他指尖捏住银针尾端,却没急着替铁鹤拔去。
铁鹤死盯着他,像是一只弓腰竖毛的猫。
“何必将自己弄成这样呢,李霸王给你多少俸禄,我加倍给你就是了。”
“顾将军连我这样的人也关心?真是好闲情。”
“你这样的人?”顾朗松了捏着银针上的手,望向怀里倔强的男人。他垂着眼,竟莫名让人生出些畏惧:“你这样的人是哪样的人?”
铁鹤咬紧的牙关磕嗒一下:“当然是与你无关的人。”
“是吗?”顾朗松了手,任由怀中男人摔回地上。铁鹤发出声痛极的闷哼,顾朗掩在袖子下的手攥紧,神色却仍是那种神色:“看来是我认错人了。”
“顾朗!”眼见顾朗转身要走,铁鹤忽而急喊出声:“那两个人逃不出去的,埋伏在路上的人会将他们推进密道。他们找不到出口,不需三日便会活活憋死在里面。如果你不想让他们死,最好是快点去,找到破解之法。”
密道。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等连雨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跌入这不见天日的密道。身体从两层楼高的地方被推下来,磕在地上的骨头生疼,可连雨顾不上自己。
“你感觉怎么样?”他在黑暗中摸索着,不经意碰上具柔软的躯体。连雨触电般飞快缩回手:“对不起!”
火折子很快亮起,青衫公子摇摇头。
对方走在前面,连雨得了空,将白纱掀开个角,小心翼翼打量着周遭。与其说是密道,不如说是个长方形的密室,密室正前方是扇石门,青衫公子抬手,试探着在石门上按了按。
一道水柱喷出,青衫公子来不及躲,未被面具掩藏住的面部皮肤被浇了大半。
“小心!”连雨匆忙上前,只是在衣袖里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手帕。连雨咬咬牙,将斗笠一摘,撕了白纱替青衫公子擦脸上的水渍。
不知道什么成分的液体打湿了青衫公子的睫毛,纤长细密的鸦羽湿漉漉垂着,乖巧地任由连雨替他擦拭。
“好啦。”擦干净后,连雨收回手。
青衫公子睁开眼,视线不经意撞于一处,两人同时怔了一下。只见那乌黑的瞳仁颤了颤,像是没想到连雨会摘下斗笠。
连雨移开视线,忽而轻笑:“怎么,我长得不好看吧,是不是算不上头牌?”
青衫公子使劲摇摇头。
“你不用安慰我”,连雨拍干净台阶上的灰尘,示意对方与他一同坐下:“要是让他知道我是为了跟踪他才落到这步田地的,他准会笑话我?”
青衫公子眨眨眼,弯腰用手指在地上划写。
[她?]
连雨摇摇头,也跟着弯下腰,在旁边写了个“他”。
[他是你喜欢的人?]
“是吗?”面对这个问句,连雨轻笑着也回答了个问句:“是喜欢吗?我不知道。可能是有点在乎吧,不然也不会那么幼稚地跟着他。”
但他不该喜欢秦一的。
“我连我自己是谁、属于哪里都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又怎么有资格喜欢别人呢?”
上个世界,躺在血泊里的青年仍长久地停留在连雨记忆里。他喜欢那个秦一,可他却对一切一无所知,在最后的最后,直到那个凶手高喊着去死的时候,他才隐约察觉到或许一切与他有关。
是他害得那个秦一被报复,可他却没法陪在对方身边,现在甚至连那个秦一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没资格喜欢任何人。”连雨牵起唇角,眼睛里却是悲伤。
青衫公子忽而猛地捂住胸口。
再顾不上爱恨,连雨慌忙扶住身形不稳的青衫公子:“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青衫公子说不上话,只费劲地大口喘息,可几乎整个面部都被面具框住,像是牢笼般锁住了他的鼻息。
碍事的面具。
连雨一把抓住面具的边沿一扯。
“不要!”面具下的人头一次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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