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丢开，像是刚从黑暗走进刺目的光线下，青衫公子蓦地抬臂挡在面前，小兽呜咽般哀求：“别看我，求你。”
连雨只是抓住他手臂，中了药的人哪里能比得过连雨的力气，连雨轻轻松松便拉开了挡在他面前的手臂。
对上那双惊慌的眼睛，连雨牵起唇角：“这不是很好看吗，干嘛不给我看。”
秦一怔怔眨了下眼睛，眼眶瞬间红了，一颗滚圆的泪珠滑落。但很快又因为连雨的一句“嫂嫂”僵硬了身体：“你早知道是我？”
连雨长眉一挑：“怎么，就嫂嫂能玩我，不能我玩嫂嫂？”
“别说了！”秦一难得有些失态，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连雨的嘴。
可他刚支起身子，腰便猛然一软，被连雨眼疾手快地扶住，重新落入温热熟悉的气息中，秦一浑身一颤，而后蓦地咬紧牙关，一张脸涨得通红。
“又是这样。”连雨用掌心探了下他的额温，有些无奈：“嫂嫂，你这次换你中奖了。”
知道秦一没余力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贫嘴，说话间连雨已扶着秦一在角落坐下，而后他飞快转过身向斜对面的角落：“你自己解决，我会捂住耳朵。”
可他不过刚迈出去一步，袖子便被人扯住了。
“不许走。”秦一撑着手臂俯在地上，仰头盯着他。
不知是因为热度还是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秦一领口散开，露出里面一片雪白的肌肤，被青绸衬着，像是雪地中巍然独立的翠竹，平白叫人生出些折辱它、弄坏它的**。
视线无意扫过雪地中嫣红的两点，连雨烫伤飞快移开视线，皱起眉。“别这样。”
“就我能帮你，不能你帮我吗？”秦一倒是记仇得很，把连雨给他的话又改了改还给了连雨。大概是热度又烧起来了，秦一费劲地喘了口气，眼神开始迷蒙涣散起来，就连说的话也断断续续：“就……问你一句，你……究竟……帮不帮我？”
连雨磨了下后齿，忽而一把抱起秦一往上一掂：“抱紧我。”
他不管怀中人吓坏了的低呼，一手托着秦一，另一只手探入青色的衣摆。雪野染上晚霞的红，竹叶被滚烫的风拨乱了，颠三倒四地摇颤着。
密室里有限的空气逐渐稀薄，连雨后槽牙咬紧，手臂上青筋隆起。
风忽然停了，竹林像是短暂地被施了定身术，枝叶高昂起来，而后猛地哆嗦起来。檐上的雪融化，顺着瓦檐一滴一滴滑落。
连雨伸手接住那融化的雪水。
两人躺在地上喘息，连雨衣冠整齐，除却脏了手指，其它与他来时一样。而秦一则衣衫凌乱地俯在他胸口，汗津津的腮上两抹飞红。一双迷蒙的黑眼睛望着连雨，喝醉了酒一般
“好喜欢……”秦一握过连雨骨节分明的大手，两人的手贴与一处时，才发现连雨的手可以轻松将他的手包裹住。
秦一轻轻啄吻连雨指尖：“好喜欢你，小雨。”
“你还不清醒。”
“我很清醒，为什么要我否认我的感情？”
连雨沉默片刻，慢慢移开视线：“我知道了。”
“那你呢？”秦一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像是有些紧张。“你喜欢我吗？”
回答他的仍旧是沉默。
蒙蒙雾气渐渐被泛上来的水气取代，如同一场委屈极了的大雨。秦一紧贴在连雨胸口，生怕被连雨推开又丢掉了似的。
为什么事情总会发展成这样呢？连雨当然希望秦一幸福，可只有沾上了他，又怎么会幸福呢？
连雨活动了下被压得僵硬的肩膀，表演一个随性的笑：“我会保护你，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秦一揪住他领口：“那你呢？你会伤我的心吗？”
连雨心头一震，为什么总问这些让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呢？他偏过头，想要躲开秦一灼热质询的视线，忽然，连雨注意到了什么。
只见石门最下方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开关，如果不是这个视角，是觉得没法发现的。
“你回答我啊……”
“先不说这个！”连雨一把推着秦一坐起身，秦一怔怔地跟着他站起来，软着腿险些摔倒。
连雨一手提防着挡在脸前，一手按下开关。
咔哒——
沉重的石门缓缓移开，门后是另一片黑暗。
光亮随着连雨两人的脚步一点点吞掉黑暗，当昏黄的火光占满房间，连雨得以看清眼前的一切。那是一个制作台，台上摆这个炮竹样的东西，走近时一股火药气息钻进鼻腔。
“是火药！”连雨猛然意识到了一切。
秦一的表情也在此时严肃起来，他走上前，指腹蹭起些制作台上的粉屑，放到鼻尖下嗅了嗅：“有人在这里研制出了火药，如果火药已经投产，恐怕就真的拦不住了。”
“得先搞清楚这座密室的主人究竟是谁。”
连雨话音刚落，脚步声忽然在身后的密道响起，足音回想，让人判读不出来的究竟有几个人。连雨猛然警觉过来，手臂一伸将秦一护在身后。
“你要送死吗！？”秦一焦急起来。
“难道在这种死胡同里还有活路？”
秦一不知道连雨怎么做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余力打趣，可那宽阔结实的肩膀就是这么可靠地挡在他面前，心脏泡在热水里，酸胀得让秦一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
“生同衾死同穴”，连雨念着，不知想到什么了忽然轻笑一声：“大哥该哭死了。”
“为什么？”低沉厚重的声音忽然在石门前响起。
制作台前的两人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
完蛋。
连雨想死的心都有了。刚刚光顾着活跃氛围转移秦一的注意力，竟然没注意到顾朗已经走过来了。给人戴绿帽子就算了，还舞到正主面前，就算顾朗脾气再好也该拿榔头敲他了。
更何况，此时顾朗手中雪亮的剑尖正直指着他。
连雨掩护着秦一后退一步：“大、大哥，你听我解释！”
光急着滑轨，连雨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用错了称呼。而顾朗竟也没注意到反常，他反手收了剑，目光扫过制作台的前的两人：“你们没出事就好——这是火药？”
拿不准顾朗到底有没有放过他，连雨迟疑地点点头。
“不好！是李霸王！”顾朗眼神骤然一凌，他飞快转身向密道外跑去，只留下句：“你们先回去！”
“这……好吧。”连雨摸了下鼻头，既然不需要，他也就不找事了。身后的秦一好像安静得有些久，连雨偏身向秦一伸出手：“还难受吗？”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连雨一个箭步冲上去，看看扶住了秦一瘫软下来的身体。
好烫！
“大夫，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连雨看着榻上秦一痛苦皱起的眉头，心里一阵着急。
榻旁，郎中收回搭脉的手，摸着白胡须摇摇头：“大概是因为中过两次药吧，残留的药在夫人体内堆积，引发了毒性反应。”
“那这毒可有药可解？”
“这毒来得霸烈，恐怕只有找下毒之人寻得解药，方才可解。”
连雨蓦地捏紧拳：“李霸王，该死。”
“现下我能做的只是开些寻常药方缓解夫人的痛苦”，郎中站起身，拱拱手：“还望公子一日一次盯着夫人服下，才可在毒入经脉前争得一线转机。”
一日一次说着简单，可当汤药煎好送到榻边却又遇到了难题。
“公子，喂不进去啊。”
褐色的药液顺着秦一削瘦苍白的下颌流下，甚至未能润一润他干裂的嘴唇。
小丫鬟急得直掉泪，握着汤匙的手都有些拿不稳了。
连雨从她手中接过药碗汤匙，在秦一枕边坐下，也不将眼神分给小丫鬟些许，只冷声叮嘱：“你先出去，把门关上，不许叫任何人进来。”
“是。”
抽嗒声被木门挡在外面，房间里只剩连雨与榻上的秦一。苍白的人压在厚重的棉被下，一张脸烧得嫣红，大概是被噩梦缠得紧，薄薄的眼皮间或一颤。
连雨指尖轻抚过秦一不安的眼睛，忽而仰头喝下一口药。
瓷碗中药液震荡，浓烈的苦涩在连雨舌尖漫开，他扶起秦一滚烫的身体，将一口药液渡过去。
秦一呛咳了一下，却没醒。连雨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喂秦一喝完了药。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顾将军！”小丫鬟急匆匆跑进来，又有些畏惧顾朗似地往往后缩了缩，她哀求地望向连雨：“对不起公子，我拦不住。”
连雨隔着一片薄薄的纱帘与顾朗对视。
此时秦一仍被他揽在怀中，这样一个亲密的姿势显然不该出现在叔嫂的正常互动中，明眼人或多或少能猜到他们间发生了什么。
连雨将秦一的被角掖好，站起身。
小丫鬟敏锐地嗅到了些什么，一溜烟躲到外面去了。
连雨与顾朗无言对视片刻。
连雨垂下头：“大哥，对不起。我明白知道嫂子他……”
“这就叫哥了？”
连雨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他抿抿唇，想着要编些什么借口，可顾朗却笑笑，望向他的目光并没什么波澜：“你很聪明，可是我知道，我弟弟不会这么聪明。”
连雨忽然头皮一麻，背后开始冒冷汗。
“我知道你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早就发现，在我的世界之外，存在着一些更高等的人们，在你们的视角里，我是故事里的人，而我们的世界、我们的战火与纷争只是猴戏。”
“你一直都知道？就算知道……也还是要救这座城？”
“当然。”顾朗眼神坚定，“对你们来说是假的，但对我来说，这就是我所生活的世界。我身边的那么多人，有人爱我，有人恨我，但无论怎样，他们都与我有关。我不可能眼睁睁看他们死亡。”
连雨心中震颤，像是一盏五味的茶泼开，他说不好自己的情绪，有些震撼，又有些嫉妒。
多好啊，和他连雨不同，顾朗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又有那么多人记得他。他还活着。
“其实你不必向我道歉的，是我利用了你们。”顾朗表情中多了几分愧疚：“在那日连府门口确定了你的身份之后，我就在利用你，利用你对剧情的提前知晓，帮我查清金国与李霸王勾结一事。”
“原来如此。不过没关系，虽然我对剧情的了解并不完整，但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帮。”连雨摇摇头，忽而表情空白一瞬：“等等，你说我……们？”
“是啊”，顾朗笑意忽而温柔下来：“毕竟，看到我死而复生，叶白不可能认不出我，也不可能反应如此平淡。”
“叶白？”
“你不知道？我的爱人叫叶白。”
像是胸口受了猛烈一击，连雨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瞳孔缩起：“那秦一是谁？”
身后忽而传来声虚弱的轻咳，秦一不知何时扶着床架站起来，正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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