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袖下的拳头,怒火在他心头烧起来,却又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你究竟是谁?”连雨控制不住向秦一逼近,他明明看出此刻秦一脸色苍白正虚弱,可怒火烧昏了他大脑袋。他猛地掐住秦一的肩,听自己变了调的嘶哑的诘问:“你是谁?是你吗?”
问到最后连雨几乎要叫出那个名字了。
他想那种总会泛起的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他想在这张无血色却仍动人的面孔中看出上个世界青年冷冽的影子,他想窥破那双墨色透亮却又总让他看不透的眸子。
连雨想问,你究竟是不是那个秦一?
掌下瘦弱的肩膀忽然剧烈震颤起来,秦一捂着唇,一张脸在剧烈的咳嗽下涨得通红。一丝痛苦地呻吟从用力到苍白的指尖溢出。
“怎么突然咳成这样?哪里难受?”连雨慌了神色,他想拉下秦一的手好叫对方别憋坏了,可指尖却在两人肌肤相贴时触到一手温热流动的红。
连雨的心脏窒了一瞬。
“……隐瞒你……对不起。”话语很快如游丝般散开,飘渺得如同一缕抓不住的雾。瘦弱的身体失控地向后仰去,却不过是一片残翅的蝶轻轻跌落下枝头。
连雨瞳孔蓦地一缩,接住秦一削瘦的身体。
一连串的冲击迟钝了他的反应,他怔怔地抱着昏睡过去的秦一,感觉身体像是被一道寒流冻实在了原地一般,寒气从骨头里渗出来,他拼命想调动肌肉让自己做些什么,可最后却只是僵在原地。
“冷静些!”顾朗在他肩上猛地一拍,眼神焦急。
连雨终于找回了些声音,他费劲地张张嘴,音色沙哑:“救救他。”
“恐怕还是那毒在作怪”,顾朗沉思片刻,忽而抓紧腰侧的佩剑,另一只手有力地拍拍连雨的肩膀:“你先缓缓,解药的事交给我。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了人马全城搜寻李霸王的下落,不说多,至少有七成概率能够拿到解药。”
连雨捂脸深吸口气:“多谢。”
“将军!查到李霸王的下落了!”副官急匆匆跑进来,手指着东北方向:“就在城北的钱庄,他现在还在那里!”
顾朗猛地抬头:“没惊动他吧?”
“不会!已经设好了埋伏,只要他一只脚踏出钱庄,就立马将他逮住!”
“好”,顾朗思索着点点头,神色仍凝重着:“那批炸药的去向追到了吗?”
副官脸上就要逮住李霸王的兴奋消失了,他慢慢摇摇头:“还没有……将军,恕我多言,那批炸药恐怕已经运出城外了。”
顾朗猛地攥紧身侧的剑柄。半晌后,他仰头深吸口气,闭闭眼:“罢了,先捉住李霸王,能问出多少算多少。”
“大哥”,连雨站起身,眼眶有些发红,眼神却坚定:“我和你一起去。”
“你留下,看顾好秦一。”
“可是——”
“你怕我不回来?”
“绝没有!”连雨飞快摇头,举手就要发誓,却被顾朗眼疾手快握住。
举起的手被慢慢按下,顾朗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在这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钱庄门前。
“将军。”小兵恭敬地向顾朗行了个抱拳礼:“现在李霸王还没有现身,不过您放心,我们一直都盯着钱庄里的动静,他逃不掉的。”
顾朗盯着钱庄门口,紧皱地眉头并未因为小兵的话松开些许。
他与钱庄上高悬的牌匾对视,朱漆大字刻入乌木,像是几只鲜红硕大的眼睛,埋伏在漆黑的雾中,下一秒便要冲出来将他撕碎。
太安静了。
像李霸王那种走到哪里都要搞出好大动静的人来说,这么安静,正常吗?
顾朗忽而瞳孔一缩,他猛地抽出剑向钱庄里跑去。
中计了!
钱庄里早已空无一人,两个丫鬟侍从都看不到,柜台里空空荡荡,俨然一副被洗劫过的模样。
顾朗背后一冷,只觉握着剑柄的手触电般冰凉麻木起来。
楼上突然传出声响动,一道黑影闪过,隐约看出与李霸王身形相仿。顾朗提剑而上,口中高呼:“站住!”
二楼房间众多,房间只见却都有暗门相通,就是为了方便逃跑。
两人隔着房门追逐,李霸王大概是跑累了,移动的速度渐渐慢下来,顾朗看准了时机抬脚揣开木门,冰冷的剑锋一闪,带着凛然杀气。
“李霸王,你私通金国,可认罪?”
剑尖后面的大汉咧嘴一笑,一口森森鬼齿看得人心惊:“顾将军,你中计了。”
这是个替身!
大汉可不给顾朗再思考下去的时间,粗壮的手臂上肌肉绷紧,屠刀挥起,厚而锋利的刀片直冲顾朗面门劈下。
顾朗神色一变飞快后退,后背抵在走廊边沿的栏杆上,再退后一步就要摔下去。眼前,屠刀重重砍下,顾朗偏身一躲,屠刀瞬间砍断了他身侧的栏杆。大抵是栏杆本就松动了,顾朗只觉身体骤然失了平衡,不受控地向跌去。
钱庄规模不小,虽然只是两层楼,高度却有近五米。
坠落的毫秒时间里,顾朗紧紧闭上眼。他从来不信神不信命只信自己,但这个时刻里,他向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神明虔诚发愿,要拿走他的什么都行,但千万不要摔到要紧处,千万日后还能拿起剑,千万……还能守护这座城池。
“许愿呢?”冷冷的声音响起,顾朗睁开眼,对上铁面具后那双带着嫌弃的眼睛:“不是不信神?”
说完,铁鹤把他往身后一丢,自己则直面愤怒的大汉。
“铁鹤!竟然敢坏我好事!”屠刀转了方向,向着铁鹤砍来。铁鹤脸色不变,只见他手腕一抬,一颗石子径直飞出,精准击中了大汉的右眼。
石子滚落在地,眼球已然被鲜血染红。大汉丢了屠刀,捂着右眼惨叫起来。铁鹤忽然转身,不等顾朗反应便飞快抽出他腰侧的佩剑,雪亮的剑锋一闪,避开肋骨,深深没入大汉心口。
大汉没死透的鱼般弹动一下,而后彻底失去了呼吸。
顾朗默然看了会地上的那颗石子,抬头叫住就要离开的铁鹤:“我很想你。”
铁鹤身体猛地一僵,身上的铁索忽然叮当叮当地哆嗦起来。
“你抖什么?”顾朗看他。
“闭嘴!”铁鹤猛地攥拳转身,憋红一张脸瞪他。他扬手丢过来一个瓷白药瓶,见顾朗眼底泛出笑意,铁鹤臊得更厉害了,半天才凶巴巴地憋出来一句:“滚!”
“别做错事。”顾朗的神色严肃起来
铁鹤面具后的眼睛怔愣片刻,而后被恨意取代:“错事?我身体里流的是金国的血,我有什么错?”
“将军!”副官在这时带着人冲进来,一眼看到顾朗对面的铁鹤:“是李霸王身边的人,抓住他!”
顾朗抬掌拦住:“让他走。”
“什么?”副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目送着那到墨色的身影一跃跳上二楼,而后彻底消失。顾朗慢慢放下手掌,将那个瓷白的药瓶递给副官:“你先把人带回去,把这个交给连公子。”
副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慌了神色:“那您呢?”
顾朗不再回答,只望向铁鹤离开的方向。
——
瓷瓶送来的时候,连雨几乎要流泪了。
他飞快接过副官手中的瓷瓶,一手扶起秦一,让秦一的脑袋枕在他肩上。看着秦一就水将黑色的药丸吞下,连雨放下心来,用指腹轻轻擦去秦一唇角溢出的水渍,而后将人温柔地放回床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张苍白的脸上好像恢复了些血色。直到这时,连雨才感觉那口压在心头的浊气终于被吐了出去。
他冲副官抱抱拳:“辛苦你了,不知大哥那边如何,捉到李霸王了吗?”
副官耷着眉摇摇头,又很快打起精神:“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李家多少亲眷还在城中,他总有一天会回来。”
亲眷?对李霸王那样的人来说,所谓亲眷的死活,他会在乎吗?
连雨面色沉重:“你说得对,他大概是会回来。可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恐怕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副官露出个困惑的表情。
连雨刚要回答,却听到床上响起阵微弱嘶哑的咳嗽。他怔愣一瞬,而后飞快扶着秦一坐起:“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一仍有些虚弱地摇摇头,将自己冰冷的手塞进连雨宽厚温热的掌中。
“他要……引敌入城。”秦一气息虽弱,吐字却清晰。
副官呆呆地张张嘴,而后表情骤然一变,抬腿便向外奔去:“我去禀报将军!”
天边轰然一声。
如同一击巨大的雷劈下,连带着这座小小的城池都跟着震颤。
院里的丫鬟尖叫起来:“那是什么声音!”
屋里三人全都心知肚明。
副官在门边停下脚步,脸上出现个茫然的神色,被那巨响吓傻了般喃喃自语:“禀报将军……去哪找将军?”
城中传闻,那位朝廷派来镇守城池抵御金国来犯的顾将军逃跑了,丢下一城手无寸铁的百姓。金军封锁城门,切断了外界供给。断供半月,城中粮草食水一日日消耗,逐渐到了一个窝窝头都要几人分食的地步。
既然城中主帅都已不在,自然就没有正面交锋的必要。金军的计策就是生生熬干这一城百姓,而后长驱直入,不折一兵一将。
又一封劝降书送进来。
“我绝不投降!”堂上,老太太重重一拍木桌。
短短半月,她鬓角额发已全白了。为了让府中一众丫鬟亲眷都有饭吃,老太太自己已三日未进水米,谁劝也不愿进食。
纵使她整个人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吐字却仍字字千钧:“城在我就在,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一日可活,就一日不会投降!”
说完,老太太挺直的肩膀一松,歪在椅背上费劲地喘。
“奶奶!”秦一焦急地上前,“您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多少吃些吧?”
老太太咬牙,缓缓摇头。
秦一眼中急出泪来,他求助地望向门边的连雨:“小雨,你劝劝奶奶。”
连雨收回落于城门方向的视线,攥攥拳。
老太太慢慢叹了口气,眼神像是头已知大限将至的母象,哀戚中却又透出几分不舍:“小雨啊,你若想降便降吧。活着,总还有机会。”
连雨拳头一攥,他飞快走到老太太面前,将一块干巴死硬的大饼拍在桌上:“顾朗会回来的。你若现在死了便看不到金军大退,你不觉得可惜吗?”
老太太眼神一震,干瘪的眼皮掀起,久久望着连雨,眼中似蓄起泪光。
察觉到老太太态度上的松动,秦一忙不迭拿起桌上的大饼,小心翼翼地掰成一个个绿豆大小的饼块。一粒饼块刚喂到老太太唇边,忽而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冲进来,一张激动的脸上糊满了眼泪:“老夫人,苦日子到头了!”
“顾将军回来了!他与金国签了投降书,金国答应不动城中百姓,明日便开城门送水粮进来!”
饼块骤然落地,老太太一下子扑倒在木桌前,小厮被吓呆了,一张喜悦的脸僵在那里。
“哎呀!”老太太摇着头,两行眼泪从她失了光的眼睛里流出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这日子怕是没个头了。”
堂中很快乱做一团,连雨转身冲出堂外。
“小雨!”秦一飞快追上来,拉住他手腕。
连雨顾及着秦一的身体没有挣扎,他拳头攥紧,憋着股气似地:“我要去找顾朗。”
“金军还在城外,你知道这个时候出城有多危险吗?”
“可我不信顾朗会投降!”
“为什么不会,保下全城百姓的性命,不正是他想要的?”
“可……”连雨愣了愣,神色中透出几分茫然:“剧情里不是这样的。”
“对,剧情,这只是剧情而已,和你有什么关系?离开了这个世界,这里一切就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遇到了就是和我有关!”连雨蓦地提高了音调。
空气静了下来,对上秦一写着怔愣的黑眼睛,连雨垂下眼帘,不叫人看出他眼中真实的情绪:“你知道当我发现你在骗我的时候我有多恨你吗?可我还是庆幸,庆幸你还活着。”
“那时你躺在血泊里,我多希望被捅的人是我。”
“所以现在,我必须要见到顾朗,如果这个决定真的是他本人做出的,我不会再多管闲事。”
秦一深深看着连雨,而后飞快抬袖擦了下脸颊,袖口很快湿了一片。
“好。”秦一喉头滞涩:“府中一切交给我,拜托你一定要回来。”
“当然”,连雨牵牵唇角,屈起指节蹭过他面颊上的潮湿:“骗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暮色西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签了投降书,城门前金国的守卫正杵着长矛打瞌睡。
连雨小心翼翼转到一侧草棚下,将自己掩在堆起的稻草后,他盯着那守卫,心中计划着。他不确定顾朗在哪,盲目地找?效率太低。上去和守卫套近乎?感觉不太能行得通。
连雨正聚精会神地想,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肩膀一抖就要叫出声,却在下一秒被人捂住了嘴。
“是我。”顾朗音色沉静如水,瞬间安抚了连雨狂跳的心脏。
连雨心下惊喜万分,语气不受控地有些雀跃:“大哥你没死。”
“放心,死不掉。”顾朗拉着连雨的手臂向某处走去,步伐埋得很大很稳。
“去哪?”连雨在后面。
“出城。”
写完这个世界再交代一下主线就要完结啦,为了多蹭一期榜单后面大概会隔日更(对手指),所以大概是下个星期完结?
祝大家看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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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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