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青天幕压着荒村轮廓,夜风卷过破败门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刀疤横贯左脸的流犯头子攥紧手中铁链,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吼:“都把皮给老子绷紧了!明日若再被官差逮回去...”他故意顿了顿,铁链猛地抽在夯土墙上,簌簌落尘中爆出火星,“就等着在黑牢里烂成骨头渣!”
蜷在墙根的驼背汉子突然抽动鼻翼。他佝偻身躯贴上门板,浑浊眼珠透过裂缝转动,忽然发出夜枭似的怪笑:“里头有女人。”
女人?!听到这话,流犯们都兴奋起来。
在一行流犯的脚步声即将碾碎门槛之际,竟发现那残破的木门上了锁。
阿灵后背抵着冰凉砖墙,右手仓皇间摸到块凸起的青铜机栝。
机关转动的轰鸣声里,神龛底部忽然裂开道缝隙——那暗格狭窄如玄铁棺椁,内壁还沾着风干的指痕。
那暗格极小。
小到只能容身一人。
“进去!”她将应朝星脖颈间的玉坠塞进暗格夹层,发狠时扯断了自己半截指甲。公主绣着金线的袖口卡在机关齿缝间,阿灵直接咬破舌尖,在血腥味中生生扯断那截碍事的锦绣。
铸铁暗门轰然闭合的刹那,应朝星十指抠进暗门雕花,透过镂空处望见阿灵正在笑。这个总说自己命贱的侍女,此刻簪环尽散却美得惊人,被火把映亮的泪珠悬在下颌,像佛前供奉了百年的琥珀。
“奴婢命数早被巫医批过,活不过双十年华。”阿灵将染血的唇贴在暗门雕花上,声线温柔得仿佛在哄幼主安眠。
“可我们公主要长命百岁,要踏着朱雀大街的牡丹出嫁,要……”
门外突然爆出火星四溅的劈砍声,吞没了最后半句带着笑意的哽咽。
“不要!阿灵!”
砰——!
领头的壮汉拔出弯刀破门而入,其余人紧接着进去。屋内果真有一女子站在窗前,身形单薄,穿着一身长福裙,虽然算不上什么美人,但模样倒是有几分姿色。
“倒是个水灵的,来陪爷几个玩玩啊!”
……
一声尖叫过去,应朝星控制不住的闭上眼,用力的捂住嘴,唇被牙咬出血来也浑然不知。
他们凌辱阿灵的身体,用弯刀刺入她的五脏六腑,麻绳捆住她的双手,撕开她的襦裙蒙住挖去的双眼,将她的身体鞭打的鲜血淋漓。
她听见阿灵嘶哑的惨叫看见满墙的鲜血、满地的暗红、目光所及之处血,血,还是血……瞳孔里是一望无际的恐惧和绝望,应朝星双眼腥红,蜷缩的身体剧烈颤抖,捂住嘴巴的双手落满了泪水。
她的心被牵住,五马分尸。
最后的亲人,又是她亲眼看着死去的。
-
天将明,一群狂徒心满意足地离开。
应朝星面如死灰地踢开格门,瘫坐在地上,眼神绝望。满屋子散发着鲜血的腥味,她拖着身子向前爬,双手沾满的,是阿灵的血。
她不再害怕,而是一遍遍喊着——
“阿灵,你快回来。”
地板上血很多,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样多的血。
应朝星抱着阿灵残缺的尸体,过了许久,她才颤颤巍巍地抱起她往外走,寻到旷野外最干净的一片地,用双手一遍遍地包开泥土。
泪水滴落在土里,那土质硬,她挖了好久。
应朝星把阿灵埋起来,对她说:“阿灵,你再等等,事成归来时,我来接你回家。”
她向城门走去,衣裙上染满鲜血,前行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心已被千刀万剐过无数次。
骤然间,她只觉双目晕眩,重重地向前倒去。
……要死了吗?
-
曜日当头,日光如雪。
都城内,长平街道上人声鼎沸。满街食肆酒廊,人流熙攘,阳光普洒在绿瓦红墙之间,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荡的商铺招牌旗号、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
“凛王殿下!是凛王殿下回来了!”
一声高喊在人群中响起,百姓们喜形于色,男女老少都欢呼起来。
街道两旁林立的摊位齐齐收摊,正在表演吞刀吐火的江湖人也自动腾出地方,百姓们不约而至地站在街两旁,空出路中央来。
最欢喜的莫过于城中尚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她们争先恐后地挤到最前排的位置,整理好衣裳发饰,鲜艳的唇红抿了又抿,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颜。
江翌的车马驶过长平街,声势浩大,百姓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姑娘们的尖叫更是不绝于耳。
少年骑在银鞍白马上,右手懒散的把玩手中的马鞭,一袭黑色去衣衬得他身姿挺拔秀颀,俊俏的五官透着温润凛然,玉冠束发微微飘动。
周清妤带着丫鬟从周府内院翻墙出来,想着去木工铺买些称手的器具。不料长平街今日竟围满了人,水泄不通。
“二小姐,咱快些回府吧!若是老爷又发现您买那些木头玩意儿,又该罚跪了。”丫鬟紫云连连劝说。
“不行!我的木楔鸟还差几块木械就成了,今个儿我必须弄到手!”周清妤抱怨道,“今日人怎如此多?”
她上前拉住一位小娘子问道:“敢问前头发生何事了?”
“是凛王殿下回城了!”那姑娘语气激动。
“凛王?”
“姑娘不是北夏人吧?凛王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自小武艺超群,四年前安荒之战,就是他领兵的!”
周清妤默然,她自小生活在江北,去年才被周二夫人接回来。
“别看他年纪轻轻,可是我们北夏的大英雄,是战神!重要的是——”她蓦地拖长音调,“凛王殿下是全北夏最俊俏的郎君了!”
“是呀!‘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形容他最是贴切。”
“来了来了!”姑娘们小声提醒着。
-
凛王府。
平叔收到江翌的信,一大早就在门前候着了,全府上下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江翌的车马一来到府前,平叔立马就上前迎接,眉目慈祥: “老奴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殿下给盼回来了!”
“平叔瘦了许多。”江翌下马。
平叔年过花甲,笑起来眼尾的褶子皱在一块,倒显得更慈眉善目。
“老奴天天吃好喝好,倒是殿下在云秦不好过,那儿地界不太平,万幸殿下未出事。”
江翌嗤笑,转头吩咐齐逍:“先带大家去军营安顿好,我进宫一趟。”
“才刚回来,没歇半晌就要进宫?”平叔有些担忧,“蓉香那老婆子可是做了一桌殿下爱吃的菜等您呢!”
话音未落,江翌已然跃上马背,宛若一阵旋风掠过,呼啸着疾驰而去,马蹄踏起的扬尘劈头盖脸而来。
“替我给蓉娘赔个不是!”
平叔叹了口气:“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
中正殿。
周德躬拜上前,疏:“陛下,是以居高位,为天下宗师,朝野所重,当清除庸臣私党,为天下开太平,为百姓谋永福啊!”
朝堂之上,圣昭皇头戴金沙冕旒,一袭龙袍端坐在金光辉煌的皇座之上,神情严肃庄重。
“朕已知晓,周爱卿不必忧虑。”
“陛下!”傅寿宗朝右移步,“国库早已大放,北夏百姓安居东业,军粮充沛,不知太尉有意提及此事,可是要让陛下担上个‘无作为’的噱头吗?”
他说完,偏头微微看向一旁的太子江越,后者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
“你!”周德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跪地长揖,“陛下明鉴,臣万万没有此意!”
“好了!朕知太尉深明。”圣昭皇咳嗽一声,“丞相不必多言。”
“望陛下保重龙体!”满朝文武纷纷躬拜道。
圣昭皇又欲开口,殿外响起公公的禀报:“凛王到——!”
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面上露出一丝不意察觉的喜色。江翌快步越过殿中群臣,径直走向殿前,伏地顿首:“儿臣拜见父皇。”
“免礼吧。”圣昭皇摆手,“既回来了,禁察司便继续交由你手。这三年在秦夏界地,你且说说云秦境况如何?”
江翌颔首:“禀父皇,云秦内党安平,尚未有开战之意。”
“如此甚好,”圣昭皇长舒一口气,“听闻你在路上遇到埋伏了,伤的可还重?”
江翌唇色发白,轻咳了几声:“一点小伤,不足父皇挂齿。”
圣昭皇皱了皱眉心:“罢了,你既有功,朕可许你一个赏赐,尽管开口。”
江越手愤愤握成拳头,眼底的阴影更深。
“儿臣尚无欲求之事,父皇且先欠着。”
“允了!”圣昭皇爽朗一笑,随即又看向太子江越:“助大凉除邪荒之事,如何了?”
江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上前:“启禀父皇,吾国皇军赶赴大凉之时,应氏皇族已尽数覆没。”
“什么?!”
“大凉皇族染上邪气,袁将军为顾全天下,只能尽数诛杀,遣散城中百姓,如今大凉城内已无人烟。”
圣昭皇心头一紧,剧烈咳嗽,双手扶在龙椅上,只觉眩晕。江越徐徐道:“父皇切莫忧伤过度,保重龙体安康。”
江翌眼神戏谑,嘴角微扬,不语。
-
中正殿层层石阶上,下朝后的交谈声不断,许多权臣纷纷上前与江越示好。
朝堂波谲云诡,变化多端,世事难以预料,一旦站错了队随时都可能丧命。即使兵权却在三皇子手上,却也只是圣上的权宜之计,三皇子无心朝政,兵权放在他手里才最为稳妥。
大皇子贵为储君,二皇子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圣上身体日渐衰弱,日后可能坐上龙椅、俯视天下的唯有当今太子。江越与礼部尚书交谈后,越过一众大臣,走向江翌。“皇弟如今有功,都不与皇兄亲近了。”
“皇兄哪里的话,皇兄贵为储君,想必是不缺人亲近,皇弟哪里好意思打扰?”江翌从容一笑。
“这么说孤可要生气了,不日便是春猎,到时咱们好好叙叙旧,让孤瞧瞧你这两年在云秦都学到了些什么。”
“求之不得,到时皇兄可不要手下留情。”
“那是自然。”江越回笑,背过身离开,慈眉善目的脸冷下来。
半晌,江翌走出宫门,微微垂下眼,仔细地看着手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阴影,有一瞬间冲淡了周身嚣张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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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王府。
书房内,江翌正端坐书案前看一封密信,桌角的烛灯照映着他清冽的桃花眼,到显的那张神情淡然的脸更加温雅无害。
齐逍敲门入内,禀报道:“殿下,查到了。”
“说。”
“那女子确是大凉失踪的清河公主——应朝星。”
江翌微微挑眉,唇角扯着个不咸不淡的弧度:“还以为是云秦的细作,无趣。”
“太子的人在找她,可要属下动手?”
江翌将手中的信纸缓缓放在烛火上,直到它黑色的边缘逼近手指,一点一点化为灰烬:“不急,留她一条命,有用。”
他声音干净又温柔,唇角扬起弧度,脸色却始终毫无温度,闪动的黑眸中泄露出一丝偏执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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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华灯初上。
永盛街上教坊楼宇甚多,灯火通明、美酒丝竹,夜风中带着迷人的脂粉香,时不时传来或软糯或清脆的吟笑声。一排楼里香艳妩媚,男来女往搂搂抱抱,红粉绿绢,曼歌艳舞。
应朝星缓缓睁开眼帘,看见粉红的纱帐悬在床架上,精致的珠帘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银铃声。
她猛然坐立而起,头脑一阵眩晕,眼前一切都似幻境,陌生的床榻、陌生的厢房……缓了一会儿,应朝星连鞋也没穿就快速推开房门,刺鼻的脂粉香弥漫在空气中,她不禁咳了几声。
门外是廊道,整层的廊道呈四方形,中部为空。
一楼热闹,男男女女们欢声笑语,身姿曼妙的舞女歌姬们穿着暴露的纱裙卖力表演,二楼楼梯和廊道上时不时走过三两对男女,卿卿我我走进厢房。
应朝星站在三楼,邻近的厢房里响着悠远的琴音。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拽起裙摆顺着楼阶往下走。
阁中的老鸨柳红娘身着一袭绣着牡丹的绯红旗袍,红唇艳抹,声调高而响:“哟!徐公子大驾,有失远迎了,玉莲姑娘在里头等您呢!”
“徐公子”本不耐烦的脸上立马笑得合不拢嘴,径直往里头走去。
柳红娘正欲继续接客,目光忽地瞟见从楼上下来的应朝星,急忙来到她跟前:“哎呦,你怎么下来了?”
应朝星没接她的话:“此处是何地?”
“你快上……”
“妈妈,我来看着她吧!”对话被一声细柔的声音打断。
一位肤如凝脂的女子身后走来,她腰身纤细,肩头的披帛轻轻滑落,一双明眸灵动,眉眼之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愁,却又不失风情万种。
“秋儿你来得正好,那我去接客了,怠慢了可不好!”柳红娘手头忙不过来,转身走了,“看好她!”
“你跟我来。”秋儿笑着向应朝星招手,应朝星只好跟着她走,她带着应朝星上了三楼的雅间,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坐了下来缓缓开口。
“此处名为天香楼。”
“什么是天香楼?”
“准确来说——是一所青楼。”
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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