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悬瞪大了眼睛,“你疯了么,源思萧!掘墓?掘谁的墓,你爹的?”
源思萧默不作声,算是认了。
徐悬知道,他长了张闲云野鹤矜贵公子的脸,行事却素来乖张不驯,但这么出格还是头一遭,心中也起了疑,“莫非,你有所怀疑……”
源思萧阖上窗子,状态截然不同,说:“不错。空元你不觉得奇怪么?我爹本领高深莫测,等闲之人不能近身,天底下能杀他的有几人?况且事发后,没有任何彻查,便将尸身匆忙下葬掩埋,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我昏迷七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隐情,林氏是否与人串通,我全数不知。但直觉告诉我,当中必有古怪,只有开棺验尸,才能知道真相如何。”
徐悬摸索着下巴道:“这么说来,倒也有理。只是掘墓开棺一事,非同小可,没有证据,只凭怀疑便下陵掘墓,怕是不妥。祖宗泉下有知怕是要……”
“管不了那么多,事关我爹,无论如何我也要弄个明白。大不了日后下去再领罪认罚便是。”源思萧无所谓地说。
“瞎说什么,”徐悬皱眉道:“既然你心意已决,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事先声明力气活儿别找我,找我也是没用。”
源思萧笑道:“用不着。你只要帮我说两句话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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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东陵山,国公陵。
国公贵胄的陵墓向来修建得很早,镇北王源振朗是征战四方权倾朝野多年的镇国武将,陵墓更是修了整整二十八年,陪葬之物不计其数,规模之庞大,所废人力物力难以估量。
徐悬已将守陵的旁支族人支走,他估量着,大概有三刻钟的时间,他必须在这之前,探进主墓室,完成开棺验尸,并撤离出去。
源思萧事前做了详密的计划,甚至找了道上的土夫子学艺,是以他顺利地找到主墓室的上方,挖出盗洞,跻身翻进墓室里。
四周阴森冰冷,百日灯散发着黄绿色的颤动微光,盗洞上方一线光照射在棺椁上。
棺椁上密密麻麻的篆书修文,最上方一行:镇北公源氏第十八代孙源振朗之棺。
源思萧盯着“源振朗”三个字,心里顿时翻涌起一阵酸楚。
他垂眸,双膝弯曲直直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孩儿不孝。”
随后,他长身而起,走向棺椁,拔出腰后别着的□□,对着棺椁的四颗长钉子用力地开撬。
一刻钟后,他满头密汗,小心地掀开第一层棺椁盖。
随后才是真正的棺木,棺木封得更为密实,周边整整钉了十六颗铁定,源思萧看了眼地上的漏斗,加快手中的动作——
汗珠滴在棺材上,一下下挥刀撬钉,他的手心早已麻木磨出了血水,眼中现出难以描述的疯狂。
他相信父亲没死,这种没有缘由没有证据的信念支撑着他,为了证实猜测,他情愿疯到底。
伴随一声“叮当”,最后一颗钉子飞落掉地。
源思萧没有时间迟疑,发力猛地推开棺材盖子——
里面赫然躺着一具健壮的成年男尸,身量与镇北公差不多,四肢早已出现白骨化,口中含着不知何物,眉心处贴着一个符咒,挡住大半张脸。
分明看不出身份,可源思萧顿时松了口气——不是父亲。
棺椁封闭良好,不投风不透水,这么多时间不会这么快地白骨化,这具尸首显然离世多年,
提着的心总算落回胸膛,源思萧顿时泄下吊着许久的一口气,倚着棺材吃吃地傻乐。漏斗最后一点沙子就要见底,果然听见有人一边吵嚷着一边走过来。
他们议论着——
“谁说少爷没用,这不还有几个富贵傻子朋友,眼巴巴千里迢迢地来给咱们送药,也不知图个什么?”说着周围哄堂大笑。
“说是医馆坐堂名医,还信誓旦旦说咱们这里闹瘟疫?闹个鬼,咱们天高皇帝远每日自在着呢,闹不闹瘟疫我们不晓得,用得着他一个个检查?”
“不过他差人送来的饭食真不错,茉宁饭肆的外食,黄金一两饭,贵的很呐。”有人附和:“那是,傻子出手自然阔绰。”又是一阵讪笑。
源思萧加快动作,揭下那死尸脸上的符咒揣好,三人合力才能抬动的棺材盖,被他一人阖死,扬长而去前还补好了盗洞。
守陵人酒足饭饱,巡视了一圈无果,便安心地休息去了。
源思萧三步并做两步回到镇北公府,还没想好怎样戳穿这场骗局,也没搞清父亲假死目的何在,猛地看见自己那新娶进门,面没见过几次的便宜娘子。
姚银栀正从厨房出来。
起先她和府里的林氏大娘子一同用膳,可不知为何,用餐时席上众人目光总在她身上扫视,或落在她一根筷子夹起四颗鹌鹑蛋的手上,或落在她无意间将瓷碗捏碎而划破出血的手掌,或落在她一口气啃掉整个馒头而不食一点儿其余菜肴的嘴角。
可是做为刺客,被别人观赏注视是极度痛苦的事情。
于是姚银栀决定,以后还是自己找吃的为妙,哪怕饿一点,也省得糟这罪。
因着总忘记带钱出门,她便盯上了厨房,没事儿摸点东西吃,不是什么难事。
这不凑巧的,竟撞见了源思萧。
姚银栀将手里的桂花糕往袖子里掖了掖,转身就要走。
源思萧强势地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回来,“躲什么?”
姚银栀惦记着袖子里的糕,只得暂时顺从他。
源思萧将人按下便松了手,转而眉目含笑地说:“娘子哪里去?这么多天我们还没好好说过话,我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娘子理都不理我?”
姚银栀不在意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什么,只是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眉眼弯弯的,引得旁人也想跟着一起笑。
半晌,她道:“你有事么?”
“没事就不能找你?”
姚银栀想了想,自己如今的处境还算安稳,但源思萧始终是个不定数。相处多了,难保哪一天不会认出自己来,到那时她便不得不动手。
为了他好,还是少见为妙。
姚银栀发出诚心的忠告,说:“为你好,离我远一点。”
听这话,源思萧笑了起来,“你是什么洪水猛兽么,靠近都不行。没关系,你长了这么副模样,便是狐妖画皮鬼,我也认了。”
良言劝过,剩下的只能由他了,姚银栀冷淡地说:“那便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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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茗贵妃寝宫内。
香烟袅袅携着旖旎的异香升腾而上,咸靖帝依偎在茗贵妃柔软的怀抱中,放松地任由她按着头。
咸靖帝年近五十,纵观一生政绩平平,只有“痴情”二字可堪史官提笔。
他散尽后宫,独宠茗贵妃三十五年,若不是没有子嗣,早就立她后,朝臣上书参奏的册子叠了一摞又一摞,咸靖帝却从未正眼瞧过一本。
茗贵妃生得体态丰腴,肤色白腻,一颦一蹙恰到好处,虽然年逾五十,胭脂遮不住她眼底细纹,可在岁月沉淀下,那细纹便如万里河山的沟壑,愈发显得雍容华贵。
她卸下护甲的指节如葱白般细嫩,叠在咸靖帝因头痛而涨红的额头上,一下一下的柔声宽慰道:“福与祸从来相伴而生。眼下镇北王遇刺殒命,虽少了一员大将,但陛下同样也少了一个心腹重患,镇北王源氏一族,自开国功臣源铭启起,直至源振朗历经五朝,五朝三公,树大根深,若放任自流只会养虎为患,如今源振朗身死,独子源思萧不成气候,也到了清算源氏一族的时候了,陛下还需早日定夺。”
咸靖帝鼻息粗粗的喘出一口气,眉头锁得很紧,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跳,很久之后,问道:“源思萧当真不成气候?”
茗贵妃道:“飞龙卫盯了源府十几年,多半不会有差,况且,他哪怕有一点本事,也不至于源振朗一死,门楣零落至此,臣妾听说镇北公葬礼吊丧的客人都没有几个。”
“这样最后,但倘若不是……”咸靖帝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盯着青铜架上的烛火灯芯,道:“那么此子心机之深沉,无可估量,不除必遭祸患。”
茗贵妃道:“陛下所虑极是。可眼下要紧的是陛下的身子,头风发作已半月有余,太医说需得静养,不可再劳心劳神,这些交给臣妾便是。”
咸靖帝眼睛半眯着在茗贵妃的脸上扫过去,疑色一闪而过,道:“我病倒,倒是辛苦了你。”
茗贵妃立刻察觉到帝王那如水般流动的心思,心里一紧,然而神色自如,她说:“臣妾所为,都是为了陛下,臣妾本是微末之身,得陛下赏识爱护,方能站在紫禁高处,遥望这万古江山祥和的模样,自然也想着要为陛下做些什么,才能问心无愧。”
咸靖帝嗯了一声,“说吧,你想怎么对付源思萧?”
茗贵妃声音平缓,“谈不上对付,只是他袭爵之身,空拿俸禄,想来于他也是无益,只能养出一个无用纨绔,倒不如给他派个差事,一来试探他是否当真无用,二来他若做事出了岔子,也好有由头削了他的爵,抽丝剥茧的做,事缓则成。”
咸靖帝笑了一下,问:“你想让他做大理寺少卿?”
茗贵妃道:“陛下明鉴,也这般认为?”
“得罪人的差事统共也没几样,不难猜,”咸靖帝急躁地说:“就这么办吧。你拟旨,我盖印,去吧。”
茗贵妃温柔一笑,道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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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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