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走后,小院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千岛雅子坐在廊下,失神地望着那本靛蓝色画册,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封面的纹理,仿佛还能触到方才那虚幻飘落的樱花温度。何毓灵则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内里翻江倒海。天道警告的余威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深深扎进她的识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魂深处尖锐的痛楚。
“他……”雅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他到底想做什么?陆远……”她抬起头,看向何毓灵,眼中是深深的忧虑和未干的泪痕,“毓灵,你告诉我实话,他是不是逼你……”
“没有。”何毓灵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走到雅子身边,缓缓坐下,肩并肩感受着对方身体的微颤。“是我答应的。”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院墙外灰蒙蒙的天空,“为了你和毓箫能安稳些。在这地方,他……暂时算个靠山。”
雅子眼中瞬间涌上更浓的悲哀,她猛地抓住何毓灵冰凉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傻孩子!那是火坑啊!他的名声……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他?他手上沾的血……”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摇头,眼泪又无声滑落。
“我知道。”何毓灵反握住雅子颤抖的手,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悄然渡了过去,抚慰着她激动的心神,“雅子妈妈,别怕。我……不是你以为的普通孤女。”她无法言明身份,只能给予最坚定的眼神,“我有自保之力。至少,在他身边,没人敢轻易动你们。这就够了。”
她的话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雅子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眼中的恐慌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奈和心疼取代。她看着何毓灵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将头轻轻靠在毓灵肩上,疲惫地闭上了眼。这乱世,早已剥夺了她们选择的权利。
陆远果然成了小院的“常客”,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强势姿态。他不再穿警服,常是质地考究的便装,但那股迫人的气场丝毫未减。他带东西来——有时是沉甸甸的米面,有时是罕见的奶粉和白糖,甚至还有几匹色泽鲜亮的布料。每一次,都像是无声的宣告:这里的一切,包括人,都在他的羽翼或者说掌控之下。
毓箫对他依旧是本能的恐惧和排斥。只要陆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小家伙立刻像受惊的兔子,嗖地躲到雅子或姐姐身后,紧紧攥着她们的衣角,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警惕地瞪着,小嘴抿得死紧。陆远倒也不以为意,偶尔恶劣地故意朝小家伙做个鬼脸,惹得毓箫更往后退缩,他便哈哈大笑,仿佛这是极大的乐趣。
他更多的时间是“霸占”着何毓灵。有时是带她去城里有名的馆子吃饭,不顾她清冷疏离的态度,自顾自点上一桌子菜,眼神却像审视新奇猎物般在她脸上逡巡;有时是深夜突然造访,带着一身寒气和淡淡的硝烟味,大剌剌地坐在廊下,要求她陪着说话,或是仅仅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地、带着探究意味地看她。
何毓灵像一尊精致却冰冷的玉雕,任他摆布,予取予求。他碰她的手,她便僵着不动;他揽她的肩,她便垂眸不语。身体上的亲近,她当作必要的代价,心中不起波澜。唯有当他试图靠近她神魂深处那点清冷的核心时,她才会抬起眼,用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无声地警告。
陆远似乎也乐在其中,将这种冰冷的顺从视为一种挑战和征服的前奏。他享受着打破这层坚冰的过程,享受着她不得不依附于他的姿态。
然而,平静终究是乱世的奢侈品。
那是一个寒意刺骨的深夜,急促的拍门声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撕裂了小院的安宁。伴随着粗鲁的日语呵斥和军靴踏地的沉重声响。
“开门!皇军搜查!”
千岛雅子猛地惊醒,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身边被惊醒、吓得浑身发抖的毓箫。何毓灵已翻身坐起,眼中寒光一闪,指尖灵力微凝。
门被粗暴地撞开!几个荷枪实弹的樱军士兵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刺刀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冷光。为首一个军曹眼神阴鸷,目光如刀般扫过惊恐的雅子和她怀里的孩子,最后落在刚刚披衣下床、神情冰冷的何毓灵身上。
“八嘎!有反樱分子藏匿!搜!”军曹一挥手,士兵们立刻如狼似虎地开始翻箱倒柜。简陋的家具被粗暴地掀翻,衣物杂物散落一地。雅子死死捂住毓箫的嘴,不让他哭出声,自己则浑身颤抖,眼中充满了绝望。
一个士兵粗暴地抓起了放在矮柜上的那本靛蓝色画册。
“不要!”雅子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抢夺,“那是我丈夫的遗物!还给我!”
“八嘎!”军曹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扇在雅子脸上!力道之大,将她整个人打倒在地,嘴角瞬间渗出血丝。毓箫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雅子妈妈!”何毓灵眼中寒芒暴涨!识海深处剧痛的天道锁链也无法阻止她此刻的怒火!她一步上前,指尖灵力就要喷薄而出——哪怕拼着魂飞魄散,也要让这几个畜生付出代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陆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冰冷的月光。他穿着挺括的黑色警服大衣,肩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腰间的枪套上,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冷冷地扫过屋内的樱军士兵。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那军曹显然认得陆远,嚣张的气焰为之一窒,但仍强撑着:“陆局长?我们在执行搜查任务!这里藏匿反樱分子!”
陆远踱步进来,皮鞋踩在散落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雅子和哭泣的毓箫,目光直接落在那军曹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反樱分子?谁举报的?证据呢?”
“这……”军曹语塞。
陆远走到那个拿着画册的士兵面前,伸出手,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重压:“拿来。”
那士兵被他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将画册递了过去。
陆远随意地翻了两页,目光掠过那些樱花、鸭川的素描,又扫过后面战场和废墟的画面,最终停在那个仰望虚无樱花的士兵背影上。他合上册子,随手抛给挣扎着爬起来的千岛雅子。
“一本画册,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一个弱女子,一个哑巴小孩,”陆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反日分子?”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藤野君,你手下的兵,什么时候开始靠欺负孤儿寡母来领功了?”
那叫藤野的军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头渗出冷汗。陆远在本地黑白两道通吃的能量,连宪兵队都要忌惮三分。
“误会……陆局长,一定是误会……”藤野艰难地挤出笑容。
“滚。”陆远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冰冷如铁。
几个樱军士兵如蒙大赦,灰溜溜地迅速退了出去。三木临走前,还对着陆远僵硬地鞠了一躬。
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屈辱。小院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毓箫压抑的啜泣。
陆远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何毓灵身上。她正蹲在地上,小心地扶起雅子,用袖子擦拭雅子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眼神却依旧冰冷。他看到她方才几乎要出手时眼中那抹玉石俱焚的决绝,也看到她此刻强压下去的、微微颤抖的指尖。
“谢……”千岛雅子忍着脸上的剧痛,艰难地开口。
“不必。”陆远打断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漫不经心,目光却依旧锁着何毓灵,“爷的女人和丈母娘,总不能让人白欺负了。”他走到何毓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伸手,用指腹极其粗鲁地蹭过她紧抿的、略显苍白的下唇,动作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狎昵。“小贼猫,吓到了?”他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廓,声音低沉,“记住,你的爪子再利,也得知道该往哪儿挠。没爷在,今晚你们都得进宪兵队的刑房。”
何毓灵猛地别开脸,避开了他带着烟草味的气息,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胸腔里翻腾着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他及时出现而产生的劫后余生的无力感。天道锁链因她刚才强行凝聚灵力而再次收紧,剧痛提醒着她的僭越和脆弱。在这绝对的力量碾压下,她这异世之魂,与千岛雅子、与哭泣的毓箫,又有何本质区别?都是乱世洪流中,命若蝼蚁的浮萍。
陆远看着她倔强隐忍的侧脸,眼中那抹探究更深了。他收回手,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了小院。
那夜之后,小院陷入了更深重的沉默。雅子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淤痕,她的话更少了,常常对着那本画册发呆,眼中是化不开的沉郁。毓箫受了惊吓,夜里常常惊醒啼哭。何毓灵则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天道法则的沉重枷锁,以及这凡俗躯壳在乱世中的渺小无力。陆远的“庇护”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代价是她必须扮演好一个温顺的“女朋友”。
日子在压抑中滑向1945年。战局的风向在悄然改变,巷尾街头的传言越来越密集,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败退的樱军士兵脸上,戾气中掺杂了越来越多的惶然。
八月的一个午后,天气闷热得让人窒息。何毓灵刚踏进小院,就看见雅子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廊下,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揉皱的电报纸,泪水无声地爬满了她苍白的脸。她身旁的收音机里,正反复播放着一段语调古怪、带着绝望颤音的日语公告。
“……兹告……接受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
嗡——
何毓灵的识海仿佛被投入一块巨石!天道法则那冰冷坚固的锁链,在这席卷整个时空、宣告一个时代终结的巨大历史洪流冲击下,竟然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如同坚冰开裂般的“喀嚓”声!那禁锢了她神魂两年之久、让她灵力几乎完全冻结的沉重枷锁,骤然松动!
一股久违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灵力暖流,自她干涸已久的丹田深处悄然升起,如同解冻的溪流,开始艰难地冲刷着被压制已久的经脉!虽然依旧微弱得可怜,远不及璇玑仙子万分之一,但这感觉……是自由!是力量回归的征兆!
她难以置信地内视着识海深处那几道细微的裂痕,巨大的震撼让她一时忘了呼吸。历史的转折,竟能撼动天道的禁锢?!
“雅子妈妈?”她快步上前,扶住雅子颤抖的肩膀。
千岛雅子抬起头,脸上是泪水冲刷后的茫然和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最终,她猛地抱住何毓灵,像个孩子般放声痛哭起来,哭声里混杂着积压了太多年的悲恸、屈辱、恐惧,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巨大空洞。她不是为了战败而哭,是为了那无数被碾碎的生命,为了她画册里永远仰望故乡樱花的丈夫,为了这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终于……透进了一丝光。
毓箫被这哭声吓到,跑过来抱住姐姐的腿,不知所措地看着崩溃的雅子妈妈。
何毓灵抱着痛哭的雅子,感受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目光却穿透小院低矮的院墙,望向外面骤然喧嚣起来的街道。沉寂已久的城市仿佛瞬间被点燃!锣鼓声、鞭炮声(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撕心裂肺的欢呼声、痛哭声……汇成一片汹涌的声浪,席卷了整个天空。
结束了。这场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战争,结束了。
九月二日,报纸特刊如同雪花般飞遍大街小巷,巨大的黑体标题触目惊心:《樱花国签署降书!》。头版照片上,巨大的密苏里号战舰甲板上,樱花国代表弯腰签字的屈辱身影被永久定格。每一个报童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卖,每一个买到报纸的人都贪婪地阅读着每一个字,脸上洋溢着狂喜和泪水。
九月九日,金陵。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中央军校大礼堂前,宽阔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却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寂静。无数双眼睛,饱含着血泪、仇恨、期待与解脱,聚焦在那高高的受降台上。
何毓灵抱着毓箫,挤在人群的最外围。她个子高,勉强能看到台上的情景。身着笔挺军装的陆远,作为本地警政系统的代表之一,也站在观礼席的侧后方。他站得异常挺拔,像一杆标枪,往日那身混不吝的痞气被一种深沉的凝重取代。帽檐下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微收,目光死死盯着受降台中央。
时间仿佛凝固。当樱花国代表最终在降书上签下名字,深深鞠躬时,整个广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浪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过去十四年的屈辱、血泪和牺牲全部倾泻出来!无数帽子被抛向天空,泪水肆意流淌。
毓箫被这巨大的声浪吓了一跳,紧紧搂住姐姐的脖子,小脸埋在何毓灵颈窝里。过了一会儿,他才怯怯地抬起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人群上空飘扬的旗帜——那是青天白日旗,正在晨曦中缓缓降下。
“姐,”他伸出小手指着,声音稚嫩而清晰,“那是什么?”
何毓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面即将成为历史注脚的旗帜正在降落,而远处,一面崭新的、如同燃烧烈焰般的红旗,正迎着初升的朝阳,在另一处高地上冉冉升起!那红色如此纯粹,如此炽热,仿佛凝聚了无数英魂的鲜血和亿万黎民的希望,正喷薄而出,势不可挡!
朝阳的金辉泼洒在那崭新的旗帜上,也照亮了毓箫懵懂却干净的眼瞳。
何毓灵将他往上托了托,让他看得更清楚些,声音平静而悠远,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
“是太阳,毓箫。”她仰起脸,目光追逐着那面猎猎招展的红旗,晨曦映亮了她清丽却坚毅的侧脸,“是以后……照着我们长大的太阳。”
识海深处,天道法则的锁链,在历史车轮碾过旧时代的轰鸣声中,在亿万生民对新生的渴望共振里,再次发出了清晰的、连绵不绝的崩裂脆响!
完结感言:正文到此完结,感谢大家的观看!
2025年6月25日早上我从睡梦中醒来,脑海里浮现出我的梦,它像连续剧一样一帧一帧的在我的脑海里播放,我突然萌生出一种冲动,我想把它写下来,2025年6月25日我开始构思,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写完,因为作者很懒,后面还会有几个番外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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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破晓焚枷沐新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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