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烽烟散尽，尘埃落定。1954年的春天，阳光似乎都比往年更暖煦几分。四九城一处清雅的四合院里，红绸高挂，喜字盈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食物的暖香。
陆远一身簇新的深蓝色中山装，平日里那股子混不吝的痞气被一种沉稳的喜悦取代，只余下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他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看着正被几个相熟的警局女同事围着梳妆的何毓灵。她穿着剪裁合体的胭脂红锦缎旗袍，衬得肤光胜雪，乌发绾成优雅的发髻，簪着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侧过脸，清冷的眸子望过来，平静无波，却让陆远心头猛地一烫，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偷窝窝头的小巷黄昏。
“新娘子真俊！”女警们笑着打趣。
毓箫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穿着崭新的学生装，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帮忙张罗。他跑到陆远身边，笑嘻嘻地捶了他肩膀一下：“姐夫！以后可要好好对我姐！”
陆远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揉了揉他的脑袋：“臭小子，没大没小！”眼里却是实打实的笑意。十年光阴，当年的小不点早已成了家人，那份源于恐惧的隔阂，在陆远无数次不动声色的回护和何毓灵默许的亲近中，早已消融。
婚礼简单却温馨。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十里红妆，只有相熟的同事、邻居，还有特意从南方赶来的几位陆远的老战友。千岛雅子没能亲至，但她的心意跨越山海，如期而至。
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被送到新人手中。打开古朴的桐木匣，馥郁的鲣节香气、日光东照宫金箔婚笺上“末永く（永远）”的祝词、长崎玻璃匠人用原爆废墟玻璃与葡萄牙红酒熔制的“缘玉”，流光溢彩……每一样都诉说着主人的用心。匣底静静躺着一颗石榴籽般鲜红剔透的多子石榴石，折射着喜气洋洋的光。
还有一封信。陆远展开，和何毓灵一起读着雅子熟悉的字迹：
“……在镰仓大佛前合掌时，我握紧那枚五円币上的稻穗纹路，忽然想起1948年那个雪晨——毓灵用冻红的手指为我整理带缔，陆远在檐下烤着鲑鱼，毓箫裹着我送的小纹和服在院里堆雪人。看啊，连战争都没能抹去的温暖，在和平的岁月里愈发晶莹了……”
信纸边缘，沾着一点淡淡的、属于热带水果的汁渍。信封内，还夹着一张泛黄的《朝日新闻》剪报，标题醒目：“1952年《旧金山和约》生效，日本恢复主权”。
陆远拿起匣中那枚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光彩的长崎“缘玉”，触手温润又带着一丝历史的冰凉。他看向何毓灵，从贴身的口袋里，也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她掌心。
那是一枚边缘磨损、带着海水咸涩气息的古旧银币，正面是模糊的帆船图案，背面有难以辨认的异国文字。
“那年，”陆远的声音低沉，带着追忆，“民国43年冬，奉命护送一批‘特殊物资’南下，在基隆港短暂停留。其实就是故宫的宝贝，要往台中糖厂的仓库转移。路上不太平，在台岛山道遇了伏，差点交代在那儿。脱险后，在一个避雨的山洞歇脚，洞里有个快咽气的走私客，身边就散落着几枚这玩意儿。他塞给我这枚，说是‘幸运币’，换我给他口水……后来才看清，这上面刻的是玫瑰经文，理斯本造的，明朝那会儿就流过来了。”
何毓灵指尖拂过银币边缘细密的玫瑰经刻痕，一丝极微弱的灵力探入，仿佛能触摸到跨越几个世纪的惊涛与流离。她抬头，对上陆远深邃的眼眸。十年光阴，他身上沉淀了太多烽火硝烟的故事，此刻才向她掀开沉重的一角。那本《台湾新生报》的残片，此刻也有了清晰的来处——他当年用命护送的青铜重器，正安然躺在台中糖厂改造成的库房里，静待归期。
“都过去了。”何毓灵合拢手指，将那枚沾着血火与海腥的银币紧紧握住，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陆远笑了，反手将她微凉的手包进自己宽厚温热的掌心，十指紧扣。阳光正好，满院宾客的笑语喧阗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十年等待，烽烟烬处，他们终于握住了属于自己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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