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将暗,流光溢彩的霞云一点一点地吞噬住破开天际的晚晖,山籁河川间,生灵俱静。
荡丘山的半腰处却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刺耳的大口子,数人相搏间刀剑四击,伴随着击鼓鸣金之声,更令惊起的鸟雀乱散而去,恍若飞入西王母仙境的三青信使。
奋战的山匪们根本无心赏景,这场突袭来得意料之外,何况是群被绑上寨子的客商从内而攻,一时间众难胜寡,僵持不下,直让那伙使奸计的打到上山顶的过道上。
至于奸计是什么,众匪想到便气极,又心下茫然失措,而这皆是因为那二十三个客商不知何时换上了同他们一样的灰衣,混入其中,不辨踪迹,只得乱杀,又不好伤了或是不识的自家弟兄,使力便轻了三分,却为此不知不觉间被挟上山来。
荀霜的三层小楼便建在上山顶的过道边,她一眼瞧见围住的众人,暗道不妙。
“金九安!”少女刚刚一听鼓声,心下了然,忙冲门而去,疾声喝住过道上呆立的男人,“你去叫东边最近的人来南边地牢施援!”
驼背的工匠应声而去,她还未深思对付的计策,却在底楼的进门处,看见了打扮一模一样的山匪们持刀相向,便以为客商从中作梗,众人起了内讧。
当下喝道:“怎么回事!”
一个黑脸的汉子立马回说:“六当家!那群人换了衣服混进来,我们实在分不清啊!”
什么?竟然还会耍这样的聪明。
荀霜若有所思地望向那群对峙已久的众人,上下打量他们的装束,详思不足片刻后,终于朝数步外的山匪们喊道:“草鞋!那伙假商人穿的是草鞋!”
听到的寨兵怔了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竟先往自己的麻鞋看去,急得靠在门柱边上的少女又喊了一遍:“穿草鞋的不是尽苍寨的人!”
说罢便要功成身退,躲向屋内,省得不习武的自己反被擒作人质,给要大展拳脚的山匪们拖了后腿,实在是麻烦。
正打算迈大步子转身就跑,却不料早有一个眼明手快的注意到了她,边持刀速退,边用左手紧抓住少女腕上的衣袖,待要使力一拉将她箍在怀中,以刀抵住脖颈处,要挟山匪们不敢动,只得放他们一马。
谁料荀霜趁着被他制住的一瞬,先行拔下发间簪了芍药花的长绣针,直向那人的脑门刺去,意图挟持的男人不好放下握刀的右手,只能暂时松开她的衣袖来躲避。
少女见得了空,立马逃向三楼的账房,快步踏梯而上,谁料那男人紧追不舍,直冲屋内,想必是将她当作了谋取生机的救命稻草。
荀霜心中苦恼,不免懊悔在襄州的安生日子过得久了,置办好万隆兴后二入尽苍寨时,身手不凡的颜思渺又在身边。
后她走了,一月来整日埋头理账,竟忘了找个习得一招二式的武女随来制敌,往日她因气力不济,况且虽是山匪,但烧杀抢掠的活儿又不干,就对练武一事不作己想,如今值此情形,更是难言悔意。
思索良久,脚下步子却不曾停住,一步跨作三梯急上,更比进门时还要快上几分,但求生的急切还是比不上常年摸爬滚打的练武之人,她刚触碰到账房的门要锁住合上之时,一只半新不旧的草鞋忽地抵住了门的开缝口。
森然阴厉的墨眼微微眯着,冷冷地盯着她,又不知何时从右臂上扯下块黑布,蒙住了下半张脸,但是眉眼却是有些相熟。
还未来得及仔细辨认,荀霜双手撑门的力气便抵不住来人朝门的猛撞,砰的一声,账房到底被强行破入,她也一下子跌倒在地。
待要起身,再想法子周旋逃脱,一把锋利骇人的铁刀刹时架在了她的脖颈上,对立而望的男人缓缓蹲下,伸出虎口上老茧厚叠的左手,用力扣住了她握着长绣针的手腕,说道:“你不用跑。只要我能逃得出去,你不会死。”
闻及此言,荀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抬眼看去:“我认识你。”
蒙面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又很快隐去不再言语,只使了半分劲要拉她起来,却没想到半倒于地的少女仍没有止住话头,也使了全力不让他动。
“江南?”
对面静默,神色却未紧绷。
那便不是。
“永州?”
荀霜又出言相问,见那人似有动容之色,便还要再试探,哪怕说出相平县所有街巷的名字,也要拖住对方恍神的一时一刻,伺机动身。
刚刚在楼下她便心有疑惑,那人不反手打落刺向自己的长绣针,偏偏松开她躲过去,不显要挟进攻之势,却有防御之态。
很是古怪,似有顾虑。
那是顾虑她这个人,还是顾虑整个尽苍寨呢?
思量间,荀霜还要再问,却不想楼梯间传来响动,更有女子几乎冲天响的疾呼:“阿蕴!阿蕴!”
而也就是这一刻,那蒙面男人本就有些扰乱的心绪被调子极高的喊声牵动,都快要松开她的手腕了,荀霜立时趁机挣脱,跑向账房里侧,从堆着册子的木柜空底下抽出一把细长的剑来。
她用力握住长剑挡在自己的身前,又紧紧背靠着柜子,气息紊乱,但也终是暂时得以脱身。
不多久,宁宛云也赶到门外,看到男人因刚刚被猛地一挣半趴在地,便要抬脚踹去,谁知对方反应及时,翻身站起,提刀相向,边出招抵御,边向荀霜躲避之处退去。
握剑的少女不由更是苦闷,还想再寻去处,偏偏四下一望,竟是再无后路。
荀霜轻叹一声,武功这么厉害的人,定要揪着一个软柿子吗?又看向他布衣草鞋的装束,心下了然,原是要拿她挡刀。
这怎能坐以待毙。
她目光一凝,便直拿剑向那人背后要命处刺去,哪知对方恰好遭宁宛云一枪避开,长剑捅了空只偏向手边,没到实处。
荀霜虽未得得逞,但见挡住生路的男人忽地闪开,让出一条道来,便立马要向门口奔去。
而蒙面的男人亦察觉到身侧的杀意,呯地打落荀霜手中的长剑,翻过挡住两人的长桌圆椅,反手擒住又要逃走的少女,横刀相挟,大声喝斥:“再敢上前,她就死定了!”
荀霜闻言,心中更是冷笑,偷偷提起攥着长绣针的左手,还未刺向男人,就又被他的另一只手制住了,不由目光沉沉。
要挟她的假商人却俯身低下头,用仅能两人才可以听到的声音,威胁道:“再耍什么把戏,一刀毙命。”
说着便又把刀递近几分,少女脖颈处泛青的细筋隐隐露出红痕,吓得宁宛云连声让后拥而上的山匪们退至门外。
账房内瞬间空荡,只余三人僵持。
蒙面的人最先开了口:“在底楼备好快马!另外,放我的其他兄弟走!还有,你也出去!”
宁宛云没法,只得应他所言,忙推门出去了。
半刻后,挟刀相持的男人也慢慢提步而走,但又不信任这群贯会使诈的山匪,紧扼住荀霜的两手,缓缓下至屋外的过道去。
又看见一匹棕马横在当口,心定不少,又问:“其他人走了吗?”
让出走道的寨兵们虽是气岔,但也大声作出了回应:“走了!”
假商人点头称好了一声,抵住荀霜的刀也松开了半分,示意她先骑到马上。
从被挟持开始就不发一言的少女目光幽幽,望向宁宛云,红衣的女子便要上前,却又被假商人叫住:“你要干什么!”
“我不会骑马,”荀霜语调平平地出言解释,似是无木之山般寥落,“四姐驯马之术绝佳,可以让那畜生跪下,这样我才能跨上去。”
那人见她瘦弱,方才相斗间又是个不练武之人,就答应了宁宛云靠近帮她。
一来二去后,蒙面的男人挟着她准备纵马而去,刚到寨门口却被荀霜反握住手,使力夺刀,那人以为她要逃,忙把刀一偏,谁知少女直接扣住锋刃刺向身下的棕马。
男人心道不好,立刻脱刀掷出,拉住缰绳安抚受惊的马儿,待马停稳当了,身前的少女却忽然扯过他的另一只手,拿住一把不知何时藏起来的匕首,刺向他的半臂处,高声喊道:“关寨门!”
蒙面的假商人刹时无法动弹,不过一息之瞬,又抬出刚刚扯绳的手要猛力掐住她,腰间却被突来的一拉翻身坠下马来,所幸来人未下狠手,还好有心托了他半会儿,只是呼痛不已。
未反应过来,一柄银光熠熠的红缨枪直插他的咽喉要处,男人好不容易逃离,又被挟住,当下又气又恼,竟说:“一群贼匪,不守信用!”
宁宛云自是毫不在意,反而朗声而笑:“兵不厌诈,这都不懂啊!”
“四姐,”荀霜利落地翻身下马,“等下绑了他,关到地牢里,让二哥审吧。”
蒙面的男人循声望去,料定是这小丫头撒谎说什么不会骑马,好叫别人往她衣袖里藏了匕首,他刚才快到寨门口时,心中不免松懈半分,到让这个未放在眼里的丫头钻了空子!
而荀霜早躲到宁宛云的身后,都不拿正眼瞧他,对着随马追来的山匪们吩咐几句,又朝缓步走来的长衫男子称道:“二哥,说得就是这个人。”
曾起微微颔首,带着几个壮汉绕了好圈麻绳绑住他,又要一把扯开蒙面的黑布,却听那人闷声开口:“别动!”
竟也应承下来,沉默地捆人走了。
荀霜还要再问些什么,却被宁宛云拉住:“阿蕴,你可有伤到哪里?”
见她一脸担忧,便回:“一点儿都没伤,那人好像认识我,只是出言威胁,并未真做什么。”
听罢此言,宁宛云定心不少,立马要搂着心事重重的她去喝酒:“江南的名品,我们去长长见识。”
荀霜边走边摇头,把正烦的思绪抛诸天外,笑着打趣她:“四姐自己想喝,可别带上我做借口,我可不是个酒鬼。”
然后两人便骑马直奔山顶的怀盟厅而去,大门四敞,除了押人离开的曾起外,其他三个都已盛了个两拳大小的陶碗大喝胡饮,长桌上摆着正热的菜汤只有女眷在动。
尽苍寨不拘男女大防,一桌都是混着吃的,荀霜刚来时还一家一口泾渭分明地坐,混熟了都女人聚一角,男人聚一角,虽然还是一张桌子吃饭,但半边有半边的热闹。
“阿蕴姑姑!”
梳小辫儿的女娃娃早看到了她,忙跳下长凳,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另一只手还拿着个肖似她模样的泥人儿。
荀霜也顺着衣角牵住她的小手,边走边说道:“皎若,今天有什么好吃呀?”
听着她说出一咕溜不停歇的长名,便又拉着小人儿落座:“二嫂,几日不见,胃口可好些了?我听说新来的厨子最会做您的家乡菜,不知地不地道?”
“近几日都吃得下,胃口倒是很好,难为我家那位找来。”
眉目温柔的妇人笑意盈盈,两颊间尚带着点羞红的彩云漫上眼角。
宁宛云此时也已坐下,不由调笑几句:“二嫂也尝过一口闷了?”
话音未落,就被身侧的妇人掐住腰,哎呦哎呦地叫,只得求饶:“二嫂放过我!都怪阿蕴先提出来的,要算帐先寻她!”
“哪有,四姐分明拉我下水,以后再不跟你玩了。”
一时间,欢语满堂。
酒过半寻,汤饭也吃得七七八八,还不见曾起过来,妇人难免心忧,待要起身去望,却被荀霜制止了:“二嫂别急,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你饭还没怎么吃呢,菜也没动几口。”
少女摇摇头:“先前在账房那边吃过了。”
说罢便告辞,骑马而去。
夜间无雨,过道上点了两排燃出明光的火把照路,荀霜不消一刻就到了南边的地牢,却瞧见众人都围在路当口,神情沉重。
她见势不妙,下马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人认出了她,回说:“六当家,今天您捉住的那人跑了。”
荀霜便让山匪们散开,缓步走向额头磕出小半个血印子的曾起,问道:“找大夫看过了吗?”
“没什么,小伤罢了。”
“二哥,”她看向曾起,“那人你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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