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时，沈清睁开眼。
周遭的空气微微有些凉，她起身整理好衣襟，推开窗往外看，看见外面笼着一层冰冷的薄雾。
楼下传来几声不太清晰的争吵，她好奇往下探头，只见熟识的那个店小二拽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他对面的男子看上去高壮魁梧，两人正在争论。
睡梦中的郑遇皱皱眉头，一股冷风从窗口吹进来，他感到脸侧冰冰凉凉的。睁开眼便看到沈清在笑着，她刚洗完手，把沾着水珠的手背贴在他脸上。
“帮个忙。”她弯着嘴角。
郑遇难得好脾气，也没计较。只是把她的手推开，起身披上外套。
“什么事？”
他随意束起长发。
“帮我听一下楼下那两人在聊什么。”沈清倒了杯冷掉的茶水喝着。
郑遇随手拿过她手中的茶杯：“别喝冷茶。”转而走到窗边，凝神细听店小二和那魁梧男子的对话。
“黑皮肤那男的想把这匹马卖到店里当肉食，店小二不同意。这马应当是两人共同捡到的，养了十几天了都没等到马主人来寻，其中一人便急着脱手，不想白白养着浪费银子。”
沈清走到他身边，不发一言思索着。
归一果长在深山里，想来，她应该买一匹马代步。
“这马正常吗，身上有没有什么追踪禁制？”
郑遇探出神识仔细查看了一番：“凡马一匹，没什么疑点。怎么，你想买？”
沈清点点头：“嗯，能用得上。对了，近几天我会频繁进山，你要是有事找我，就在这房间里留信。”
“好。”他没多问。
沈清今日打算出门，刚好想找这店小二帮忙买点东西，于是她简单洗漱一番便下了楼。
越走越近，两人的谈话变得清晰。
“这都第几天了？当初答应你，十天内若是没人来寻这匹马，就干脆交给我们后厨杀了吃肉。如今你不舍得了，想出尔反尔？”魁梧男子叹了口气：“有时候空有一颗善心是没用的，就凭你那点儿月钱，怎么养得起它？”
“它通灵性的很，就这么杀掉太可惜了。”店小二拽紧缰绳，那匹马瞪着一双圆眼睛，贼头贼脑躲在他身后。
沈清走上前去，本想打断两人的对话，那匹马率先发现了她，直冲冲朝她跑过来，一口咬住她的袖子。由于它力气太大跑的又猛，连累了旁边的店小二跟着转了个圈，险些没站稳跌在沈清身上。
那魁梧男子大惊失色：“我说什么来着，这马平日里除了吃草料就是乱跑乱撞，今天敢咬客人袖子，明天就敢跑大厅里踹掌柜的，到时候咱俩都得卷铺盖滚蛋！”
店小二也跟着紧张起来，他看向沈清：“实在不好意思啊客官，它的性子莽莽撞撞的……”
说完皱着眉拍了拍那匹马的嘴：“快松口！”
沈清低头看它，这马哼哧哼哧喘着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像是在恳求什么。
的确很有灵性。
“要是两位不介意，干脆把它卖给我。”她拿出几块分量不轻的银子，递给店小二：“本就想去马市逛逛，如今看来倒是省了一番功夫。”
店小二连连摆手：“太多了太多了，客官，这马远不值这价儿。”
旁边那魁梧男子也跟着点头：“您随便给点意思意思得了，这些银子足够买两匹马了。”
沈清笑了笑：“正好有点事儿想麻烦小二哥去办，多出的银子，就当请两位喝酒了。”
店小二讷讷的接了银子，又看了那匹马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清抚摸着马的鬃毛，想着今天的安排，于是转头跟店小二嘱咐了几句。
半个时辰之后，店小二带着她所需的一切赶回来。沈清收拾好行李，牵着马走向崎岖山路。
临行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某个房间。
看到郑遇靠在窗口正在瞧着她。
于是朝他挥挥手示意，转身往山里走去。
按照前世的记忆，沈清再次走上那条熟悉的小路。
森林如同旧梦裹挟着冰冷的残雪，散发出萧瑟的寒意。她牵着马，踏着枯枝腐叶，走进雾气弥漫里。
此地像是一个迷阵，与前世的畅通无阻不同，透着一丝古怪。
迷雾深处，隐约能看到参天巨树和阴气森森的藤蔓。
沈清沉着心往前走。
无论前路暗藏着多少危机，她都不能停下脚步。
她必须要找到归一果。
她不想当个普通的无法自保的凡人，她一定要成为修仙者。
谁都无法阻止。
枣红色的小马走走停停，嗅闻着脚下的泥土和萌发的嫩草枝叶。沈清抚摸着它的脑袋，心念一动：“在找什么，嗯？”
它看起来对一切都很好奇。
寻寻觅觅的样子。
冰冷的空气，苍蓝色的天空，似乎什么在它的眼中都很新奇。
它不时扯下几片嫩草咀嚼，马蹄哒哒，扬起尘土。
沈清抚摸它脖子上的鬃毛，心里稍微安定下来。
“不如就叫你寻寻吧。”
很随意的名字。
小马扬了扬头，打了个响鼻。
又走了片刻，眼前的景象骤然改变。
无边无际的桃林。重瓣桃花堆叠在树枝上，像是粉色积雪一般遮天蔽日。
她从未见过这么高的桃树，花开烂漫，香气袭人。
微风吹过，花瓣散漫天空。
沈清却精神紧绷，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
前世这里并不是一片桃林。
原本，这里生长着无尽的荒芜杂草，仅有一条小路通往深山。按照原计划，她只要走完这条路，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山洞，洞穴深处，生长着归一果。
为什么全都变了？
她能听到胸腔深处传来砰砰的心跳声。
此地像是被人布下了幻阵。眼前的所见，美好地不像实景。
更让人不安的情景出现了。
她出门时还是清晨，晨光熹微，流云淡淡。
而此时，头顶的阳光飞速往西移动，一刹那间，月亮升起。
疏冷的月光透过桃树的枝丫，覆满她的长发。
寻寻发出阵阵嘶鸣，听起来有些惊慌。
沈清握紧缰绳，停下脚步，不敢往前。
又一阵清风吹过。花瓣纷纷扬扬的散落，染着皎洁的月色，弥漫于疏星点点的夜空里。
沈清心神恍惚，被这美景迷了眼。
她的眼神散开，心下紧张无比，身体也跟着僵住，无法行动。
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他静静地站在对面。
伸手接了片落花。
沈清头皮有些发麻。这个人出现的无声无息，他的面容看不清楚，只穿了身玄色长衫。
“晚辈走错了路，误入此地，并非有意打扰。还请前辈莫怪。”沈清使自己尽快安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解释道。
那人没说话。
她感到不安。
平生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危险。
“呵，居然真被你找到了。”他突兀地说。
随后，身边的枣红马挣开缰绳，步履沉重地走向那人。
是陷阱。
这匹马，果然被人动了手脚。对面那人的修为究竟高到什么地步？所设禁制，竟然连郑遇都没探查出一丝痕迹。
“别紧张，小辈。想不想脱离凡人之躯，从此踏上修仙之路？”
瞬息一刻，他出现在沈清面前。
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像是苍翠的松针沉浸在墨色里。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眼中不带丝毫情感，结了霜一般。然而他的声音却是温和清朗的，反差很大。
她甚至说不出半个不字。
沈清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产生退却的心理。她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除了答应，再无他法。
他带来的威压过于强烈，绝非凡人可以忍受。
“能被前辈赏识……晚辈三生有幸。”她强忍下咽喉处泛起的腥甜。
活下来最重要。此人不是她能抗衡的。
身上的压迫感随之消失。
沈清跌倒在地，方才他传来的威压，耗掉了她全部的力气。
“嗯？不好奇代价是什么吗？”他饶有兴趣地问。
沈清低着头，轻声应答：“要是前辈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若是不想说，问了也是自寻死路。
夏渊挑挑眉，心中暗想：倒是识趣。
“八字纯阳的命格，少不了要与长生道的邪修碰面。”他在她的身旁坐下来，像是寒暄：“你可知，八字纯阳的凡人，除了能给长生道那口老丹炉做献祭，还有别的优势？”
由于摸不清他是什么性格，沈清尽量不和他对视。只是低声道：“晚辈驽钝，并不知道这些。”
“实不相瞒，本座寿元将尽，便想着冲击进阶。一旦成功，又多了上千年的岁月可活。之前进阶失败过两次，每次都过不了心魔那关。所幸百年前得了个秘法，可以在进阶时免受心魔影响。”
花瓣一层一层落在身边，像是细微的羽毛，轻轻拂过手腕。
他身上传来阵阵木质清香，温和而厚重，无端抚平她内心的惶恐。
“实施这秘法，是否跟晚辈有关？”
一个修为高深莫测的修士，能这么心平气和地与她交谈，一定是有所求。
想来无非是某种不能硬来的交易。
“八字纯阳之人，能在进阶时不受心魔干扰。而这秘法，便是将你我性命连在一起，命魂与资质共享。这样一来，本座进阶时所要承受的心魔也会随之消除。代价是，你此后的每一次修行进阶，都要经历两次心魔考验，且日常修炼中，也会时常遭受心魔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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