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食为天
游子龙正哭得不亦乐乎,没料想一只白色大狗毫无预兆地出现,那家伙毛色洁白蓬松,活脱了像从天边找错了落点的一朵大棉花云朵,体型比从前又大了足足一圈。由于与向导结合以及游子龙的精神力增强,游泡芙的体型也跟着水涨船高。它顶着一双黑亮如珍珠一般的大圆眼睛,一张嘴咧开,露出粉色的小舌头,摇着风扇般的大尾巴,用黑色的鼻头湿漉漉凉冰冰地拱着沈让的手,又嘤嘤呜呜地将嘴筒子塞进了那清瘦的掌心。
沈让眉眼微微一弯,掌根大鱼际稍稍用力,回应起了热情的游泡芙。
游子龙难以置信地瞧着这一幕,一时间不知该继续哭还是该收拾这不合时宜争宠的狗子。他一腔感慨当即转化为了满腔悲愤,压抑的抽噎愣在嗓子里,只觉得自己与游泡芙在前段时间寻找沈让时培养出的战友情摇摇欲坠、一触即发、濒临破灭。
只见游子龙眉头向下一拧,双目圆睁,带了几份委屈几分不甘和几分尴尬,悄无声息地一巴掌拍在游泡芙脑门,皱起鼻子试图使用暴力将精神兽收回。游泡芙“拼死”挣扎,不甘引颈就戮,两条后腿拼命向后蹬着,圆乎乎毛茸茸的屁股努力向后坐,以逃出游子龙的魔爪。
游子龙分毫不让,腾出一只手按住游泡芙的背部,一把抓在蓬松的毛毛上。
沈让双目茫然又探究,偏了偏头,试图从诡异的安静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游子龙生怕自己和精神兽打架的事情被沈让发现,他赶忙憋住气,游泡芙当下抓住机会,趁着游子龙走神的瞬间,挣扎地抬起头,一口咬在他手上。那地方刚好被沈让咬过,此时两个牙印叠加在一起。游子龙倒抽一口冷气,顿时面色通红,内心咆哮。
“游泡芙!”
可是与精神兽在沈让面前争宠实在是太不成熟了!
他不敢出声,只能无声呐喊,同时气沉丹田,将游泡芙狠狠塞进了精神图景,如同关衣柜门一般,一脚揣着游泡芙圆润的屁股,双手扒住衣柜门,咬牙用尽全身力气,“砰”地关上。
门外,老卫后医疗组的领队讨论着什么专业话题,老卫推开病房门想看看沈让学说话的情况,尚未开口,就见到游子龙脸上挂着两行宽面条般的清泪,面色通红,一手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腕,无声大叫。
“怎么样?”老卫的嘴比脑子快,已经脱口问出来了。
游子龙愣了三秒,不知如何解释此间状况。严冬张了张嘴试图作答,游子龙慌忙赶在严冬开口以前抢答,一嗓子嚷出来,哭过的鼻子没痛,带着瓮声瓮气的鼻音,说不尽的委屈。
“ta咬我……!”游子龙咆哮。
老卫推了推老花镜,目光落在他大鱼际粉色的胖牙印上,顿了几秒,“牙口不错啊……”
铁齿铜牙沈城主一口咬哭游子龙的故事很快传遍了医疗部。
医疗部的人尚且冷静,但当这件事从医疗部传到了内城区,再传到了外城居民的耳中的时候,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收了。
人们口耳相传,沈让病中虚弱,作战部供应的饮食资源不足,给城主饿得都咬人了。
人们纷纷送来老母鸡汤、猪肉、牛肉,贺卡中也唠叨起来,说城主为朝城操劳,千万不要在饮食上亏待自己。大家都还吃得起饭,要优先病人、优先孩子。
游子龙:……?
沈让逐渐能够说话之后,游子龙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急性肾损伤导致的电解质失衡已经由持续性肾脏代替治疗缓解,体内潴留的液体成功代谢排出,心脏泵血的压力也自然更小,心电图和略有好转,血压也不再每天过山车一般上上下下起伏。由于肺水肿缓解,虽然没有恢复到能够脱离呼吸机,但至少能够说话,有一定自主呼吸,医生说整体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北舟城的医疗组有几位治疗系异能者,又抓了朝城的壮丁,每天用异能处理沈让身上那些浅表伤口,肢体水肿消退以后,在异能加持下,压疮和淤青磕碰都开始恢复。
唯独视力没有什么恢复的意思。
据医生说,沈让看不见是因为多器官衰竭、凝血功能异常和血压异常升高导致的视网膜微血管破裂,眼底出血。出血位置累及黄斑区,且形成了玻璃体积血,甚至可能出现渗出性视网膜剥离。
由于他现在需要使用肾脏功能代替治疗,也就是血液净化设备,抗凝是在最优级别的,而眼底出血的治疗通常是促进凝血,两者冲突。医生说目前只能观察,尽量避免再次出血,还要看积血吸收情况才能确定治疗方案。可他们团队主攻重症,对眼科并没有特别的了解,如今已经联系了北舟城炎家专业的眼科医生了,具体如何解决,日后能否恢复视力,都还没有定论。
沈让没有过问,他似乎不太在意自己能不能看见。
确切来说,时至今日他只对说话这件事表露出了比较强烈的意愿,对其他方面,他都没那么关心。众人隐隐感觉他想要说话是另有目的,好比说亲口与北舟城谈妥交易,又或许还有什么别的想要交代给朝城的。
朝城如今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任何权力更迭都不可能是完全太平的,如今人们尚未战后的状态恢复过来,依旧歌诵着英雄主义,可人们逐渐回到自己的生活以后,依旧要吃饭工作,内城区的风向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而外面的事情更复杂,朝城这次向新人类计划发兵,清扫无数据点,剿灭丧尸镇,国际上对去年的北上丧尸潮关注度再次升高,需要朝城给出一个答复。周边地区和势力也都盯着朝城的动作——朝城吞下了不少原南A区东城的地界,是否要扩张,是否要重新划分商路,是否有别的动作?甚至于新人类计划的苗头重新出现,是否会惊动特大基地插手南八区事宜,都还没有定论。
这些事就如同一把悬在头上的刀,迟早要面对。
可是,在找到解法之前,迟来一天也是好的。游子龙一心扑在沈让的康复上,他每日勤着给沈让翻身按摩,有时给沈让读一些网络上为他祈福的贴子,绝口不提外界的其他事情。
沈让精神不好,虽然能说话,但气息断续,口腔和嘴唇都干得厉害,说话很吃力,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
游子龙拿着棉棒沾了水,润一润沈让干裂的嘴唇。
沈让看不见,嘴唇微微颤了颤,随后意识到是水,下意识吮了一下,随后一口咬住不肯放。
游子龙低声笑起来,“口渴啊?”
沈让眉头微微皱了皱,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来,又微微张嘴表示想要更多。
前段时间他心衰肾衰,需要严格限制液体摄入量,每天经过血液输入的药物量几乎已经达到液体摄入上限的一大半,进食也是经过鼻饲,医生说他身体不缺水,但他口干舌燥难受也是真的,严冬有时给他一点冰块含着润嗓子,他能说话以后总问“还有么?”但为了避免呛咳导致坠积性肺炎,也为了防止摄入液体过多,答案往往说“再忍忍”。
沈让于是不再问,只是兴致缺缺地垂着眼,将头歪向一边。
游子龙最怕看见沈让这样的神情。
在他看来,民以食为天,胃口好才是健康的根本。
严冬在门外和旁人说话,游子龙瞥了一眼,迅速用身体挡住动作,拿起一包棉棒,用不同棉签挨个沾了桌上几个不同的杯子,有用来鼻饲的营养液,有他自己喝的可乐,还有严老大放了钾离子泡腾片,但还没来得及鼻饲的药物。
“尝一尝——”
他用沾了鼻饲营养液的棉棒轻轻压了压沈让的嘴唇。
沈让咋了咂嘴,眉头皱起来。
“不好吃呀?那试试这个?”游子龙又换了一根棉棒,这次是沾了那钾离子泡腾片水的那根。
沈让吮了一口,顿了两秒,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游子龙得逞地笑起来,凑过去亲了亲他耳根。
“不逗你了,这个是可乐,趁着严老大不在我给你嗦一口,就一口!”游子龙偷偷摸摸将沾了可乐的棉棒递到他嘴边。沈让偏过头,他又追着轻轻将棉棒在沈让嘴唇上轻轻压了一下,沈让尝到味道,这下不躲了,乖乖转回来。游子龙不敢真地给他喝,逗着他尝了尝味道就把棉棒拿走,他皱着眉,无目标地又找了找方向,似乎并不大满意。
相比清醒的时候,其实现在的沈让明显更诚实。
严冬不知什么时候说完了话,站在门口,看着游子龙的“恶劣”行径,没出声。等到游子龙又换了清水的棉棒替沈让清洁了口腔,他才开口。
“今天血象不错,大夫说可以试试喂水。”严老大说着话走进来,“你不是天天问么?”
近来由于血象好转,情况逐渐稳定,饮食和液体摄入的限制逐渐放宽,严冬有时会给他从鼻饲管打一些水进去。
可沈让表示完全没有感受到。
游子龙也表示,直接灌进肚子的食水那相当于是生命体征维持药物,和吃饭一点关系也没有。
沈让如今能短暂地靠坐一会儿,不再引起严重低血压头晕昏厥。
这也是经口进食的关键步骤。
由于长久没有自主进食,一开始喂食水时需要格外小心,防止误吸入气道。
床头被抬高到八十度,沈让靠坐着,两侧手臂如同新皇登基一般,被枕头驾着。移动小桌板横放在床中央,他胸前铺了一块毛巾,游子龙用勺子舀出一小口医用的增稠水,冰凉的勺子轻轻碰了碰沈让的下嘴唇。
沈让张开嘴,果冻质地的液体滑进他的口腔。
他本以为瘫痪之后学习如何坐、如何保持平衡、如何转移,或时如何使用半瘫的上肢,已经足够折磨,却没想过有朝一日连吞咽都要重新学习。
气切管连着喉咙,用力时会有微微的拉扯会钝痛,嗓子像是不知道怎么用力,发酸发紧。可没等他调整好,呼吸机推着气流进入胸腔——常人吞咽时是会短暂闭气的——他一时不知是该吞咽还是该呼吸,有种莫名漏气的感觉,还无端紧张,生怕自己呛着。
他从未这样认真地与口中的食物这样较量过。
直到那一口啫喱果冻被他含得暖了、化开了,他才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喉结轻轻一滚,眉头微微皱起,气滞得停了片刻。
“咕噜。”
他终于郑重地咽下去。
似乎感受到了无数注视的目光,他脸上浮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又微微张开嘴,示意可以再吃一口。
游子龙回过头和严冬交流眼神,试图从严老大眼中得到一个专业而明确的指示。严冬歪着脑袋观察,调整了角度看了看沈让的口腔,没见到残留的啫喱,这才点了点头。
游子龙呼出一口气,又舀一勺。
沈让却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嘴——他空张嘴等了不知多久没等来第二口,在看不见的世界里脑补了不知多少尴尬画面,现下闷着一口气,不肯吃了。
游子龙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揣摩出一点这人的意思。是累了?难受?还是……呃……生气了?游子龙挠挠头,不太确认自己的判断。
这生的哪门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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