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兄妹
“叮——”
“五楼。”
电梯扬声器的音色沙哑，播报声时断时续，略显诡异的调子打破了清晨的安宁。
随着低微的电梯运转噪音，电梯门缓缓打开。穿着白大衣的工作人员推着金属治疗车走出来。由于五楼只有沈让一个病人，病情变化快，一直在更换药物，很多耗材不需要大批量供应，而是由专人送上来。
推车的人是一位年轻女性，个头中等，身量清瘦，步伐安静而矫捷，透出一种专业感。她穿着白大衣，戴着口罩、头上顶着常见于麻醉科和手术室的小花帽，还戴了一副黑色大边框的变色眼镜。治疗车上推着沈让日常消耗的生理盐水、药物、纸尿裤和换洗床单，以及一些为住在五楼的北舟城医疗组人员准备的日常生活用品。
她用挂在腰间的门禁卡刷开了治疗室的门，一切显得顺理成章。
此时是早上六点，关燕做夜班还没有下班，严冬还有半小时才来。通常关燕会在下班前给沈让换一次纸尿裤，外加翻身。早晨六点的药物会在这时候给。医生小组八点正式上班，办公室只有一两名起得早的北舟城医疗组的医务人员。
她转过身，将治疗车上的物品依次放上置物架。
她的动作流畅利索，如每个在医疗部辛勤工作的医务人员一样，并没有半分引人注目的地方。将药品放置好后，她还仔细地将置物架摆放整齐，不紧不慢地检查起了包装上的日期，随后又清点了一遍单子上的库存。
走廊尽头的病房门轻轻响了一声。
她手上以滑，一支笔掉在地上。她蹲下身，从金属置物架光亮的镜面看到一个人影走过。这样扭曲的光面并不足以看清路过的人的模样，可那人实在显眼，漂亮的纹身布满手臂，一直到脖子，花花绿绿的就过去了。
她慢吞吞站起身，回过头，看见关燕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边。
她从治疗室出来，打开走廊的清洁室房门，脱掉白大衣，露出里面的感染科员工制服，解开头顶的小花帽，用抓夹一挽，随后将清洁车推出来，施施然穿过走廊，走到了病房门口。
“你好，清洁房间。”
她将清洁车上的拖把拿下来，将消毒湿巾安装上，准备拖地。
五楼的病房是专人专用，护士也不接触其他病人，交叉感染的风险大大降低。但沈让身体弱，免疫力差，房间依旧需要消毒清洁。可负责他病房清洁的通常不是一般的清洁工，而是有资质护士，或者是经过感染科特殊培训的专职人员。
游子龙自觉钻进洗手间，把空间让出来。
她低着头，十分专业地将房间清理了一遍。一次性消毒湿巾将地板擦得锃亮，椅子、门框、扶手，等等地方都被她逐一清洁过。病房中那些输液架和设备都有毛线织的“外衣”，原则上是不符合病房要求的。可沈让身份特殊，感染科虽然老大不情愿，最后也进行了一定妥协。
金属表面消毒擦拭，专人打扫，毛线制品每天更换，送去消杀。
这已经是她第三天做这些事情，她做得很熟练。第一天她来的时候碰上了严冬，第二天她来早了，关燕给沈让翻身的时候，她已经做完了清洁。今天是第三天。
她走到床边，静静地站住。
大概是刚换过纸尿裤，换了姿势，沈让眉头微蹙，并不太安稳。他侧躺在床上，姿势是借助枕头摆放的，白色的被子外面又盖了一层绒毛小花被，脚下额外压了一床毛线方毯。病房里装饰很花哨，除了那些设备仪器，甚至不太像一间病房，收音机还播放着清晨的鸟叫声。沈让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睫毛颤了颤，苍白的脸往外偏了半寸，别在耳后的鼻饲管轻轻弹开，又落在枕头上。
她弯下腰，将鼻饲管重新固定回耳后的位置。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耳廓，沈让微微抖了一下。
他睁大眼睛，试图从模糊黯淡的视野中分辨出什么，可视线里只有大块大块斑驳的黑红，全然无法分辨具体的东西，连人的轮廓也看不清——这已经比前几日好些了，前几日他什么也看不见，全然没有“视野”这个概念，当他想到“看”，脑子里只剩下一片虚无，就好比常人比上一只眼睛之后，那只闭上的眼镜所感受到的。
她低低叹了口气，但比叹息和话语更先溢出的，是喉头莫名的哽咽。
“是我。”她低声开口。这是她三天来第一次在这间病房开口。
沈让认出了她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
是文静。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来看你。”
“可是如果再等下去，我可能连再见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文静低着头，语调平稳，手指攥着工作服的衣角，嘴唇抿得很紧，“我们可以说说话吗？”
洗手间的门微微动了一下，游子龙趴在门后，紧紧地盯着外头的情况。病房里的两人都听见了这一声响动，可文静没有抬头，而沈让似乎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的喉结轻轻动了动。
“坐吧。”
游子龙满脸不善，咬着后槽牙把视线从门缝挪开了。
他转过身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假装吹了两声口哨，而后大声说，“让让，我解决一下人生‘大’事，你有事就叫我——”
哨兵本就听力过人，结合之后的游子龙似乎开了窍，在听沈让的动静这方面更是格外敏锐，哪怕带着呼吸机说话声音很小，他也能轻易捕捉到。可他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装作没发现文静”与“随时能听见沈让吩咐”两件事本身就是矛盾的，又或者……他其实就是故意的，他不愿违背沈让的意思赶人，只是借此敲打文静，不要说什么他不乐意听的话。
文静对此置若罔闻。
她将椅子拽过来坐下，动作很轻，反光的镜片将她的眼神遮挡住了一半。
她垂下眼帘，看着这个十年如一日照顾着自己的人，此刻的心情比面上流露出的神色更加复杂。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眼睛看不见，说话困难，肢体不能动，脖子上切开了一个口子，将管路插进去维持呼吸，从鼻子将一根管子塞进胃里维持饮食，再用一根几乎连接到心脏的中心静脉置管将身体内的血液抽出来净化后再回输体内……任是谁被困在这样一具躯壳中，都不会太好的。
可他扯了一下嘴角，回答道，“还好。”
一声答复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那就好……”
文静干巴巴地回答。
她其实并不知道要怎么与沈让相处。这么多年来，人们看在眼里，都觉得沈让是一位好哥哥，对她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妹妹。她想学医，沈让为她请特大基地的老师教学，她想搞研究，沈让直接把她扶上了科研部第一把手的位置，年纪轻轻就有几乎最高的权限待遇。她接触沈让的异能最多，负责着最重要最关系到朝城命脉的食物、作物、水源，沈让对她不可谓不爱护，不可谓不信任，不可谓不器重。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沈让永远不可能代替文也。
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责任感，沈让对她的确很好。可那不是她想要的好——看看风宁，她们年龄相仿，也都是沈让和这群主官磕磕绊绊带大的。沈让对风宁明显就不一样。
他对风宁不温柔，也不客气，他时不时会暴跳如雷，直接动手按着人脖子塞进禁闭室；会一把抄起一叠风宁背不下来的书，直接往人屁股上恶狠狠地拍；还会坑蒙拐骗把和风宁抢新缴获的枪械骗到手……可风宁一点也不怕他。风宁会把青蛙塞进沈让的被窝，会把商队带来的广告直接转发给沈让，说“我要这个，老板哥给我买。”；还会直接从沈让的筷子上强抢午餐肉；会嘴硬地一仰脖子不肯认错，有恃无恐地说“有本事你杀了我！”
文静的目光落在沈让的脸上，沈让微微睁着眼，目光涣散，再没有平日那种凌厉的模样，却依旧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过了好一会儿，文静才重新开口。
“我听到一些风声，说你要去北舟城治病休养。”她微微顿了顿，试探着开口。“要去多久？”
游子龙顿时一脸如临大敌。
他猛地凑到门边想要拉开门——这些天都没人敢提起这个话头，文静怎么这么不开眼！可下一秒，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动作顿住，犹豫了一瞬间，最后撒开手，只是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看出去。
文静动了动喉头，紧张地观察着沈让的反应。
沈让没有否认，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轻轻喘了一口气，反问道，“你希望我去多久？”
文静被他的问题问愣了，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沈让没有再为难她，他微微叹了口气，沙哑地继续说，“你向来很聪明，怎么问出这种傻话。我一旦离开，要以什么身份回来？”
探视一下[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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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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