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守岁,黑夜中欢声笑语不断,窗外随时朵朵烟花绽放,这样热闹的日子里,无论是谁死去,都无人在意。
宋如常窝在床上,拥着手炉有一页没一页地翻阅书册。
房间里格外安静,更衬的屋外的喧嚣吵闹。
门悄悄地响了,外出的男人冒雪归来,见他醒着,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你没睡啊。”
赵寒庆下意识背过左手,将门掩上,不再靠近。
“不是要守岁么?你去了哪里?”
话虽这样问,宋如常确实没有表现出一点儿想要知道答案的样子。他继续盯着书上的字,很久才翻过一页。
见他如此,赵寒庆稍稍放下心来,朝着圆桌的方向挪动几步,扶在沿上撑住身体,故作轻松地答道:
“我去买对联了,天黑走得慢。”
“嗯。”
宋如常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再深究。
这个样子反倒是让赵寒庆难受起来。午后送的腊梅花还放在床头,昭示那时发生的种种都不是梦境。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嚷嚷着要回礼的人就变了脾气呢?
“你还是早些睡吧,别熬坏了自己。饿了吗?要不要我做些吃的?”
他忍不住啰嗦,手上也不歇着,摸到茶壶冰冷的壁身,提起便要出门泼出去。
床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瞪着书,一言不发,任他唱独角戏。
一会儿的功夫,赵寒庆又提着热气腾腾的茶壶回来了,里面装的是白水,夜深了,他担心宋如常喝茶睡不好。
“你还要洗脸擦脚吗?”
赵寒庆把水放到床头的桌子上,顺手拨了一下瓶里的假花瓣,幼稚的寻找不是在做梦的底气。
宋如常依旧不搭理他,扔了书,掀开被子把腿移到床边,等着他把热水盆端到脚下。
热水淹没冰冷的双脚,因为奔劳而滚烫的手掌包裹住过分纤细的小腿,贴心地按摩着。
“膝盖痛吗?”
不曾走动的小腿摸上去只有骨头,薄薄一层皮肉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让它们显得好看一些。赵寒庆回想起自己多嘴问过的郎中,心中几番挣扎,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嗯?”
床上的人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伺候,对他的问题并不在意,也不愿意多浪费口水。
但这好歹算得上是一声回应,不至于让赵寒庆继续自说自话下去:“我听这里的郎中说,只要不是膝盖的伤,好好活络一下筋骨,还是有可能站起来的。”
他这话说的谨慎懦弱,生怕哪一点又点燃了面前这个炮仗。
“几年了,骨头可能会续好,我们可以试试……”
说完,抬头看了眼宋如常的脸色,平淡如水,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两人默默对视,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居高临下俯瞰着天真的男人。
良久,宋如常含笑开口问道:“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废的么?”
“……”
作为安插在宋如常身边的暗卫,赵寒庆当然知道。但是作为一个被赏赐的下人,他没资格说出答案。
宋如常料定他不会回答,眨眨眼追问道:“宫里起火,烧断了房梁,砸坏的。是么?”
“嗯,你肯定知道是谁放的火。”
不给他扭捏的机会,宋如常沉吟一声,又善解人意地补上一句,云淡风轻地揭了他人尽皆知的老底。
“陈肆、你,还有谁?让我猜猜,二哥那里也有,三哥呢?”
宋如常掰起手指,状态天真,令人头皮发麻。
早在第一次见面,赵寒庆就知道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宋如常也无意遮掩。领路的两个小姑娘都能直面叫出「赵大人」三个字。
“我是为了救三哥。”
宋如常的话题跳的非常快,转眼间又回到腿伤上面。似乎刚才的试探只是赵寒庆的眨眼之间的一场短暂的梦。
“为了自己的兄长伤了双腿,不高尚么?为什么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不能高看我一眼,知道我跟她不一样?”
他絮絮着没人能够听懂的委屈,眼底的哀怨稍纵即逝。但是这抹短暂的动容还是被赵寒庆看到了。
这样刻意遮掩的情绪,确实要比他之前大喊大叫的「悲伤」要可信许多。
赵寒庆动了恻隐之心,又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以表安慰。
难不成要给他说,你放心吧,我没跟陛下告你的状,他不知道你干的坏事?
更何况他的委屈说的实在是模糊非常。什么跟她不一样?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其中到底有什么爱恨纠葛,不知道的人又该怎么胡编滥造?
于是他沉默,沉默着做自己需要做的任何事。以免祸从口出,殃及自身。
夜深了,鞭炮声不再响起。赵寒庆吹了蜡烛,自觉离去。
然而就在一只手即将扶上门框的时候,一道不属于今夜冷淡气氛的声音突然自身后穿来。
“你跟他们还有联系么?”
宋如常语焉不详,语气中难掩紧张与激动。
少了眼睛的对视,他的演技明显提升了不少。
“我想见他,我不信他这么想杀我,我想亲自问问他。”
站定的背影晃了一晃,欲言又止。
“赵大哥,你信吗?他杀了一个儿子不够,还要再杀一个。”
宋如常旁敲侧击,答案早已了然于心。自从陈肆告诉他那人并没有下令杀他的时候,他就猜到自己是被谁所害。
当然,他更明白那人不杀他的原因绝非是宽恕了他的恶果。只要没人告密,又有谁会知道他的歹毒心肠?
宋如兕没有出卖他,陈肆也没有。至于眼前这位……偷看了他的密信却次次救他于水火。想来也是守口如瓶了。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侥幸逃出生天后,失去所有的荣华富贵。苟且偷生,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雪已经停了,小院反着惨白的光,凄清悲凉。宋如常移眼看去,绢布做的花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门合上了,将北风的抽噎隔绝,只留下转瞬即逝的寒气。很快便被火热的炭火吞噬了。连存在的痕迹也无。
宋如常枕在堆起的棉被上,支腮看着窗户。树的形状残缺,带着粗制滥造的假花一起打在窗上,说不出是难看还是好看。
只是因为想起它们的来历,强装的伤心在此刻突然多了一丝丝无可救药的真心。
宋如常摸上手腕上那环玉镯,细细摩挲,似乎想要从中汲取什么力量一般。可惜死物冰冷,又怎么会赐予他自己都不曾拥有的东西呢。
二指宽的雪压弯枝桠,风一吹,忽然挺拔身姿甩了满身负担,潇洒起来。
殿内灯火明亮,倩影斜倚窗边,望眼欲穿。
“公主,窗边冷,再稍后坐坐吧。”
宫女送上薄毯披在膝上,好声劝道。
云苓听出她言语之间的紧张,双唇迅速向上动了一下,连个笑都算不上。
“不来了吗?这都什么时候了?”
手指反复搓磨着薄薄的绒料,问的话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幼稚。
“不会来了吧,这么晚,宫里不能再进出了。”
她自问自答,嘴上说着不可能,身体却不肯动上一动。继续坐在原处,连眼睛注视的方向都不愿意挪一下。
新年伊始,她没有办法出宫庆贺,宫外的人难道也没有时间前来探望么?况且,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了,今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耽搁了?
难道是因为父皇身体抱恙,没有照例设宴。是了,齐家不来赴宴,作为其中女眷的琇莹又怎么能够在这样好的日子里擅自出门?
虽然心里为齐琇莹想了一千个一万个好借口,云苓依然难掩失望。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劲,无论送来的药有多贵重珍惜,吃进去总是杯水车薪,效果甚微。
也许是天冷的厉害,人就是要比暖和的时候疲懒一些。一坐下,就不愿意再动了。
云苓盯着窗外,偶尔的黑影匆匆,令她眼前一亮又一灭。
真是的,宫门都上锁了,难道齐琇莹还非要为了一个没有无关紧要的「习俗」插翅飞进来不可?
想到这场面,云苓不忍直视地笑出了声,认输道:“安置吧。”
夜短梦长,睡着比醒的时候还要累。云苓强忍着晕眩的不适睁开眼睛,发现入睡之前留下照亮三角的烛火已经全部熄灭,殿内安静而漆黑。
床边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伸出手替她拨了一下脸上黏湿的碎发。
“你来了?”
云苓想都没有想,一把抓住她放在自己脸边的手,韧韧的冷。
“来晚了。”
暗处的人没有着急抽出手,任她不合礼数地攥在手心,道:“得多给你调几个人,我溜进来的时候竟然没一个人发现。”
“我这里的守卫防君子不防小人。”
云苓揶揄道,撑起胳膊想要坐起来跟她好好说说话。
黑影挨了过来,顺势将她稳在床上,替她掖了掖被角:“你躺着吧,我要走了,看你睡的不好,才多待了会儿 。”
“合着你来就是为了给我守夜的?”
云苓不再挣扎,攥着最后一点儿时间跟她说笑。
守夜人闻言嗤笑一声,做小伏低道:“是,能为公主守夜,三生有幸。”
抽离的手掌反握住温凉的双手,将它们牵到主人的腹前,安抚地拍着,道:“睡吧,二公主。”
她的声音轻煦而柔缓,听在云苓耳中,比任何的安神药都要有用。原本就是勉强醒来的她很快便被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触碰模糊了思绪,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