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的心里猛地一跳。林婉?他怎么知道这戏子的名字?她从亦先生的胳膊底下往外看,看见那人影听到这个名字时,黑洞洞的眼眶里突然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在哭。
亦先生没回答,只是玉簪往前一指,金光在地上画出个圈,将众人护在里面。
那人影想扑进来,却被金光弹了回去,红戏服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唱腔变得悲戚起来,像是在诉说什么委屈:"他负了我...他说过要娶我的...他骗我..."
"他...他说要带我走的..."那人影的声音断断续续,红戏服突然无风自动,在黑雾里展开,露出里面绣着的并蒂莲。
我等了他三年...从春等到冬...他却为了权力娶了别人家的女儿...我穿着他送的嫁衣...在这里等他,等啊等...."
随着她的话,地上的瓷片突然开始转动,拼出张模糊的人脸,像是个穿着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对着戏子的人影冷笑。
沈昭的头突然开始发晕,脂粉香里的勾魂散开始起作用,她看见那官服男子突然伸出手,往戏子的人影上抓去,而戏子的人影却不躲不闪,任由他抓住,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更多的血。
"别信她的!"燕望舒说"这是幻觉!她想让你共情,趁机蛊惑你!"他往那人影上撒了把硫磺粉,白色的粉末落在红戏服上,燃起绿色的火焰,"苏棠,撒药!"
苏棠听闻立刻从竹篮里抓出把干草,往空中一撒。
绿色的火焰瞬间燃起,将那人影裹在里面,唱腔变得凄厉起来,像是在尖叫,又像是在哭泣:"我好恨啊...我好恨啊..."
沈昭却注意到,亦先生的玉簪在金光里微微发抖,他看着火焰中的人影,眼底闪过一些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愧疚。
他的玉簪往前一指,金光突然收敛,绿色的火焰也跟着熄灭了,只留下那人影在黑雾里瑟瑟发抖,红戏服上的并蒂莲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
林婉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停手。黑洞洞的眼眶对着亦先生看了半晌。
......
咔嚓
林婉额头上像网一般的纹路,消散了。
突然一瞬间矿灯的光在怨魂手的阴影里忽明忽暗,林婉的红戏服被怨气浸成紫黑,脸上只剩下空洞的猩红,秩序纹——碎了。
连带着林婉的最后一点神智也碾成了灰,此刻的她,只是团被执念撑大的、纯粹的怨魂。
“.....”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怨魂手扫过岩壁,带起的碎石溅到沈昭脚边。沈昭举剑格挡,照雪剑的金光撞上怨魂手,竟被弹得发麻——没了秩序纹束缚,这怨灵的力量比刚才暴涨了数倍,剑身上的缠枝莲纹都在剧烈颤抖。
“这东西怎么突然变厉害了?”李飙举着符篆大喊,符纸刚贴上怨魂手就“腾”地烧起来,却只燎掉一层虚影,“刚才还能勉强挡挡!”
燕望舒的银针也失了准头,被怨魂手的气流掀得乱飞。他余光瞥见亦苏站在阴影里,袖口金纹若隐若现,每当怨魂手要缠上沈昭时,那金纹就会极快地闪一下,怨魂手便像被烫到般猛地转向。
“亦先生,你到底在做什么?”燕望舒压低声音,银针悄悄往亦苏那边偏了半寸,他不信这诡异的巧合。
亦苏没理他,只是盯着沈昭。她正被怨魂手逼得连连后退,额角渗着汗,眼里却没了刚才的警惕,只剩下被痛感拽出的茫然。那茫然里藏着点别的东西,像沉在水底的碎玉,被林婉的疯癫搅得微微发颤。
——就是现在。
亦苏的金纹在袖中凝成细束,快得几乎看不见,轻轻往林婉的怨魂核心一点。
“啊——!”林婉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怨魂手猛地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影子,钻进矿洞的每一处缝隙。紧接着,整个矿洞开始旋转,岩壁上浮现出层层叠叠的戏班场景。
有青布衫书生送桂花糕的欢喜,有锦缎官袍扔退婚书的冷漠,甚至有个模糊的红衣人影,站在高台上,手里攥着颗发光的珠子,背影决绝得让人心惊。
“这是…幻境又变了?”苏棠瘫坐在地,看着那些影子穿过自己的身体,吓得闭紧眼睛。
沈昭却被钉在原地。那些影子不再是“婉娘”的记忆,有一半竟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她看见自己穿着红衣,站在城墙下,有人伸出手,金纹在他胸口微弱地闪,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笑了...心口的痛突然有了形状,像被那只手攥住,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为什么…我会觉得…”沈昭捂住胸口,照雪剑哐当掉在地上,“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
亦苏收回金纹,袖口恢复了平静。他看着沈昭发白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林婉的秩序纹没白碎,这毫无束缚的疯癫幻境,终于撬开了她记忆的一条缝。
怨魂手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目标却不是人,而是那些旋转的影子。林婉的虚影在怨魂潮里沉浮,猩红的眼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撕碎所有回忆,拖着所有人一起沉沦。
“阿昭!醒醒!”燕望舒冲过来拽她,银针扎在她手腕上,刺痛让她打了个激灵。
沈昭猛地回神,看着扑到眼前的怨魂手,下意识捡起照雪剑。
这一次,极阳之力不再是被动反击,而是顺着剑刃主动冲出——金光撞上怨魂手的瞬间,她清晰地听见一声叹息,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点释然,又有点悲哀。
怨魂手在金光中迅速消融,林婉的虚影也渐渐淡去,最后化作片轻飘飘的红绸,落在沈昭脚边。
矿洞的旋转停了。
沈昭握着剑,指尖还在发颤。刚才那瞬间的痛感和茫然还没散去,心里却多了个更清晰的疑问:那个红衣人影…到底是谁?
亦苏站在阴影里,悄悄将袖口的金纹按灭。没人注意到,他指尖的玉簪上,沾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银灰色粉末——
那是林婉秩序纹的碎屑。
这一切,都恰到好处。
“结束了?!”苏棠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了,一瞬间瘫坐在地上。
“我认为没那么简单”燕望舒警惕的看了看周围,又看了一眼沈昭。
众人默默地跟在亦先生后面,谁都没说话。
沈昭走在亦先生身侧,能闻到他身上的脂粉香还没散去,混着他自带的清冷气息,说不出的古怪。
她想知道亦先生好像对这个林婉并不陌生,甚至有些熟悉,可话到嘴边,却被他突然投来的目光堵了回去。
"刚才的糖还有吗?"亦先生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的指尖在袖摆下动了动,那里的金纹还在微微发亮,"嘴里有点苦。"
沈昭从怀里摸出剩下的姜糖,递给他一块。看着他含着糖块的侧脸,沈昭还是把想问的问题给咽下去了。先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阳琰石。
工棚后面的路果然好走了些。支脉的矿道比刚才宽敞,岩壁上还留着矿工凿出的痕迹,偶尔能看见些散落的工具,生了层锈。赵朔说这里的阴气很淡,应该不会再有死灵出没,众人的脚步也轻快了些。
"前面好像有光。"温砚突然指着矿道深处,铜炉在他怀里微微发烫,"是阳气!很浓的阳气!"
众人加快脚步往前赶,果然看见前面的岩壁上有个洞口,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洞口的藤蔓被人砍断了,地上还留着新鲜的刀痕,像是刚有人从这里经过。
"是出口!"青禾的声音里带着惊喜,抱着包袱就想往前冲,却被李飙一把抓住。
"等等。"李飙的锈铁剑在手里转了个圈,目光警惕地扫过洞口周围,"这太不对劲了,哪有这么容易就找到出口的?"
亦先生没说话,只是往洞口走了几步。阳光照在他的墨色大氅上,金纹在布料下隐隐流动,像是活了过来。他往洞外看了看,突然笑了笑,玉簪在指尖转了个圈:"有意思,竟然还在这里设了个局。"
沈昭往洞外看了眼,心脏猛地一缩。洞外不是她想象中的山林,而是片荒芜的坟地,墓碑东倒西歪,上面爬满了黑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些暗红色的花,像是用血浇出来的。
坟地中央立着个戏台,台上的红绸已经朽成了黑色,却依旧在风里微微晃动,像是有人在上面唱戏。
而戏台下面,整整齐齐地跪着些人影,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矿工,有商人,还有几个穿着官服的,都背对着洞口,一动不动,像是些泥塑的雕像。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朔的声音有疑惑也有恐惧"我们明明是往主矿道走的,怎么会到坟地来?"
"是幻境。"燕望舒的脸色沉了沉,从药箱里摸出把银针,往自己的太阳穴上扎了扎,"刚才那戏子的勾魂散没散尽,我们还在她的幻境里。"他往沈昭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很低,"阿昭,集中精神,别被幻境迷惑了,试着用剑劈开前面的空气。"
沈昭握紧照雪剑,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挥剑往洞口劈去,剑身在阳光下划出道冷弧,却像劈在了棉花上,没什么反应。
坟地依旧在眼前,戏台上的红绸还在晃动,甚至能听见些若有若无的唱腔,像是刚才那个戏子的声音。
"没用的。"亦先生的声音带着种奇异的平静。他往洞口走了几步,阳光照在他的侧脸,金纹在他的脖颈处若隐若现,"林婉的执念太深,这幻境是她用百年怨气化的,除非能解了她的心结,否则我们永远也出不去。"
沈昭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刚才那戏子死灵说的话"他负了我""他说过要娶我的"。
她心里一动,看向亦先生:"亦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个林婉...她等的人是谁?"
亦先生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玉簪在指尖转了个圈"......"他往戏台上瞥了眼,红绸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有人在上面翻跟头,"走吧,既然走不出去,就去看看她的戏。"
众人跟着他往坟地走去,脚下的泥土软得像海绵,踩下去能听见些细碎的声响,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沈昭握紧照雪剑,她看见那些跪着的人影突然开始转动,脸慢慢地转了过来...
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张张唱戏的面具!有生旦净末丑,都咧着嘴在笑,眼睛的地方是空的,黑洞洞的,正对着他们。
而戏台上的红绸已经落了下来,裹住了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破烂的红戏服,戴着凤冠,正对着他们缓缓鞠躬,唱腔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凄厉,更悲戚,像是在诉说着段永远也唱不完的戏。
沈昭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而他们,都成了这出戏里,身不由己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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