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未散尽，江疏月便命人将早膳撤了下去。
阿水坐在窗边，背脊挺得笔直，手中擦拭着那枚软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空荡荡的桌面。
“饭呢？”他冷声问。
江疏月头也不抬，翻着手中的账册：“不是不饿吗？”
阿水指尖一紧，软剑剑刃面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哼。
他起身，大步走出房门。背影倔强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狼。
日影西斜，阿水的胃里早已烧灼如火。
这已是第三天，他已经三天未进食了，除了喝水。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灶上温着的饭菜，喉结滚动了一下。四下无人，他终于忍不住，抄起碗筷，盛了满满一碗白饭，又舀了一大勺红烧肉浇在上面。
第一口饭塞进嘴里时，他甚至没来得及咀嚼，便囫囵咽了下去。
太饿了。
他吃得极快，筷子几乎在碗里搅出残影，肉汁顺着嘴角滑下，他也顾不上擦。
然而，当最后一粒米饭咽下时，胃里突然一阵绞痛。
阿水脸色骤变，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冲到院角的水沟旁。
一阵狂吐。
刚吃下去的饭菜全部吐了出来，难受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胃里翻江倒海，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喉咙火辣辣地疼。
见他吐得眼泪汪汪的，江疏月终究不忍心，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
“活该。”
江疏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几分无奈，几分心疼。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他的痉/挛。
阿水想挣开，却发现自己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她扶着。
“三天不吃饭，突然暴饮暴食，胃怎么受得了？”江疏月叹了口气，递过一杯温水，“漱漱口。”
阿水接过杯子，手微微发抖。
温水滑过喉咙，却冲不散那股苦味。他低着头，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你明明知道我会饿得受不了，偏偏还要欺负我。”他嗓音沙哑，带着几分哽咽。
江疏月一愣。
下一秒，阿水突然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肩窝处。
“你明明知道我会难受，就是不肯理我，欺负我没了记忆，无家可归，说不要我了，就不要我了。”
这话说得江疏月一愣一愣的，她有说不要他了么？
这是饿傻了？
明明就是自己作的...
滚烫的泪水砸在她的肩上，像断了线的珠子。
这个比她还要高上一个头的大小伙子，此刻竟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江疏月叹了口气，被他这么一哭，她的心都被哭软了。
她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好了，不哭了啊，我又没说不要你。行了，这事翻篇了啊。你乖乖坐着，擦擦眼泪，别让娘看见，还以为我真的欺负你。我给你熬小米粥去。”
很快，江疏月就熬了一碗小米粥，加了糖。
小米粥养胃，他这三天不进食，伤了胃，喝这个最好不过了。
待把小米粥端给他，他又开始耍赖，非得要她喂。
这是要她顺势给个台阶他下。
她无奈，知道他在找回面子。毕竟闹也闹过了，哭也哭过了，教训也受过了。她也真的一勺一勺喂他喝。
刚好丁香进来，刚好撞到这一幕。
丁香翻翻白眼，知道这个阿水不简单，单单撒娇粘人这功夫，就真的无人能及。
倒是江疏月，对阿水的过份行为，总能坦然受之。
她有博爱胸怀，总觉得，是自己把人给救了的，不管怎样，都要负责到底。
窗外忽有白鹭掠过水面，衔走半片残阳。
看着依偎在她身边的阿水，江疏月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这是阿水，新来的茶工。”
江疏月推开门，十二个短打汉子停下手里的竹焙笼。老茶头张师傅的烟杆在茶筐边磕了磕：“少东家，生面孔可揉不动碧螺春。”
她正要说，让老茶头多教教阿水。
却见阿水盯着杀青锅看了一会，忽地伸出手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烧得灼热的铁锅腾起白烟。
阿水手腕翻转如抚琴，碧绿色茶青在掌心揉捻成珠。
竟是最难掌握的“仙人醉”手法。
江疏月和众人同时出声：“你怎么会这个？”
阿水眼睛里透着迷芒：“你不是说，我以前是茶童，是做这个的么？”
人人复又向江疏月投来疑惑的目光。
江疏月尴尬地咳了一声，掩饰道：“哦对的，我一下子忘记了。阿水以前在镇州的时候，就是做这个的。”
“只不过.....”江疏月斟酌着字眼，“只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还很懂这个杀青的手法。”
老茶头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阿水看：“小伙子，你对茶倒有些天赋，跟着我，我教你。”
江疏月没想到阿水竟还有这本事，一下子就融入了茶工中去，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天刚蒙蒙亮，江氏茶行的帮工们就已经聚在后院晒场。
江疏月手持一把湘妃竹茶杷，拨/弄着竹匾上摊开的茶青。
晨露未干，茶叶沾着湿气，需先晾去水汽才能入锅炒制。
“这批白毫银针芽头肥，但叶底有红边。”
江疏月已是老手，捏起一片茶叶对着晨光：“昨日晒过头了，今日火候得轻些。”
柳氏站在另一边，指尖拂过那一竹匾一竹匾的茶叶，捻碎一片茶叶，凑到鼻尖一跃：“水汽太重，再晾半个时辰。”
这母女，皆是高手。
茶工们低声应了，麻利地将竹匾搬到通风处。
阿水因伤势未愈，被安排坐在矮凳上拣茶梗。
这是最轻省的活计，却也最考验眼力。
阿水十二分认真的做着，他的指尖拨/弄间，居然发现自己竟能本能地分辨出老叶与嫩芽的区别，仿佛这双手早就熟悉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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