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铁锅烧得发红,专司炒茶的老师傅赤膊上阵,双手在滚烫的锅中翻飞。
江疏月站在一旁,时不时抓一把茶叶查看。
“火大了。”江疏月突然喝道,“白毫银针忌焦香。”
老师傅忙撒了一把湿茶末入锅,“嗤的一声白雾腾起,锅温骤降。
阿水透过窗缝看见江疏月挽起袖子,亲自试炒了一锅。
她手腕力道极稳,茶叶在锅中翻卷如浪,竟无一片焦糊。
“看什么看?”
江疏月头也没抬,就知道阿水在窗外偷/窥,“伤好了你也得来学,炒糊一锅扣十文工钱。”
阿水吐吐舌头,缩了头回去。
看来,要想在江氏茶行少东家手下混口饭吃,着实不易啊。
午后,女工们围坐在廊下包茶。上等龙团需裹以青箬,细麻绳子捆扎成方胜纹,最后盖上江家的黑釉茶印——一只衔枝的鹤。
阿水学着包了一枚,却因手法生疏,麻绳松垮垮的。
柳氏路过瞥见,冷静笑一声:“就这手艺,卖出去只怕是要砸了江家招牌。”
江疏月走了过来,拿起那枚茶团,仔仔细细端详一会,叹了口气:“形散了,但捆绳的结倒是军中惯用的,渔人扣。”
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阿水,你若说你不是军中的,只怕是没人信了。”
阿水心头一跳,脸上更多是茫然的神色。
以前的事情,包括他来自哪里,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阿娘......看出来没有?”他看着不远处指挥着茶工干活的柳氏,低声问道。
江疏月摇头:“或许......没看出来吧。”
阿水:“......”
这到底看没看出来呀?
江疏月又叹了口气:“我阿娘,或许能看出来吧。不过,她既然不说,你就当她没看出来。她若是问起,你就说,这是你以前跟着商队的时候,跟一位老茶头学的。”
江家茶仓是栋二层小楼。
底层堆满陶缸,盛着年普洱。上层悬空架着竹篾箱,专储新茶。
仓内终年焚着崖柏香防潮,入门需先踏过一道艾草灰,那是用来防虫蚁的,也防人带进去浊气。
阿水第一次进仓时,险些碰倒一尊青铜冰鉴。
柳氏厉声喝止:“冰鉴里镇着今年头采的蒙顶石花!碰碎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后来,阿水才知道,那冰鉴是御赐之物,鉴底刻着“大萧三年敕造”,连鉴中冰块都是冬日从江河上游采的“无根水”,专为保茶香不散。
不多久,阿水便认了老茶头张师傅为师,学习茶艺。
灶房里铁锅烧得发红,阿水赤膊站在灶前,手臂上还缠着葛布绷带。
茶叶在他掌心翻飞,竟隐隐带着军中刀法的凌厉。
“火候过了。”张师傅急得直跳脚。
阿水却突然撒了把野菊瓣进去,顿时满室清香。
江疏月掀帘走了进来,一嗅之下,鼻尖一动:“醒神菊?”
这倒是新奇,没人会想到以菊入茶的。
“《茶经》有载,春茶配菊可解郁。”他的额角渗着汗,语气里却透着关心,“你昨夜看账到三更,这会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张师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夺门而出:“老夫要出去静一静。”
午后,柳氏阴沉着脸摔下一篓茶饼:“谁包的,站出来!”
茶工们噤若寒蝉。
阿水拨开人群,仔细看去。
原来,是茶饼上的江家鹤纹被改成了振翅欲飞的姿态,活灵活现。
“我改的。”阿水坦然道,“既是用作贡茶,总该有些气魄才行。”
柳氏的戒尺举了起来。
江疏月一看,眼珠一转,马上抓起茶饼,夸张地惊叫:“阿娘您看,这鹤纹用了双面压纹,正面看是展翅,侧面看竟成了俯冲,好看得紧,比我们原先那个有气魄多了。”
阳光穿过茶饼,在地上投出翱翔的鹤影。
柳氏举着的戒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轻轻落了下来。
“嗯,也算是挺好看的。那......晚饭加个核桃酥。”
这日,江氏茶行新茶开箱。
各地茶商坐满一屋。
当带着鹤影的茶饼在沸水中舒展时,满座茶商都激动得站了起来。
茶汤澄澈如琥珀,鹤纹在水中游动,竟似要破盏而出。
“这,这是..... ”
“游龙戏凤。”阿水说道。这是他新起的名字。
众茶商异口同声都要这种奇异且好看的茶饼,不多时竟哄抢完了。
记完账,柳氏突然将戒尺往案上一拍:“阿水。”
众人屏息。
“从今日起,你的月钱涨三成。”柳氏笑眯眯地宣布。
檐下铁马叮咚,春风裹着茶香,吹散了最后的一缕寒意。
晚饭后,江疏月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这,这是什么?”阿水盯着碗里黑乎乎的糊状物,喉结滚动。
柳氏板着脸道:“十全大补汤。”
江疏月憋着笑。
哪里是什么十全大补汤,分明是阿娘把当归,黄芪,枸杞一股脑扔进锅里乱炖的产物,连张师傅养的狗闻了都绕道走。
自打阿水改良了那个江氏茶饼标识,给江氏茶行带来可观的利润后,柳氏对阿水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他也顺眼多了,整天变着法子给他做补药补汤什么的。
“趁热喝。”柳氏把碗往前一推,“凉了更苦。”
阿水闭气灌下,苦得指尖发颤,却还强撑着礼仪:“多谢夫人。”
柳氏刚转身,他就抓起案上蜜饯塞进嘴里,不料却咬到一颗花椒,登时辣得他直咳。
这是江疏月的恶作剧,看他俊脸皱成一团,她和廊下偷看的女茶工们笑成一团。
天气晴好,江疏月指挥阿水晒书。
“《茶经》放东架,《本草》搁西廊。”她捧着账本头也不抬,“阿水你好好摆,别搞混了。”
结果,午后暴雨突至,两人手忙脚乱收书。
阿水收得忙乱,他干脆用军中绑缚手法,把《金匮要略》和《女儿经》捆成了粽子。
“你怎么捆成这样......”江疏月扯着打成死结的绸带,解了好久解不开,不由泄气道。
“防止淋湿。”阿水一脸正气,答得理直气壮。
柳氏路过,冷笑一声:“改日将你俩也捆一块儿晒晒。”
他很认真地问她:“真的可以吗?”
江疏月拿脚踢他:“姐姐我可不愿意跟弟弟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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