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吏什么也没发现,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待税吏一走开,江疏月马上点了火折子,去查看阿水的伤口。
阿水想躲,有点不想让她看。
但江疏月霸道得很,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动手,一把就把他后面的衣衫撩起来。
他果然受了伤。
后腰有个伤口,伤得好像有点深,鲜血汩/汩地冒,衣衫已浸/湿一片。
江疏月的手有些抖。
她没有想到,他竟伤得这么厉害。
都是为了救她,替她挡的那一刀。
她迅速取出一瓶自制的特效药粉,一股脑全倒在手掌里,然后把药粉捂在伤口上。
她微凉的指尖触到他滚烫的肌肤,阿水没有感到有多灼痛,反而肌肤接触的那一刹那,传来的奇异感觉瞬间走遍他全身,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脸居然红了。
“疼得很厉害?”
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这药太灼人,她忙问道。
“不疼。”他别过脸去,答道,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江疏月有些奇怪他的反应,伤得这么重吗?连说话都显得这么无力?
“你怎么不躲?”江疏月真是又气又心疼。
“真的没事。”阿水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抚她。
江疏月拿出工具:“咱们动作快点,快点把东西取出来,然后赶回去给你包扎伤口。”
“好。”他轻轻吁了口气,声音也自然了些。
打开船板,进到货舱,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尸体。都是被闷死的,形容可怖。
角落里堆着一堆的箱子,应该就是刘账房口中说的账册。
在夜幕的遮掩下,七十八只青瓷茶瓮悄悄运进江氏茶庄,每只瓮盖上都压着染血的桑皮纸。
阿水指着第一个道:“这是李史强征茶课逼死的张大山的尸骨。”
然后,再指着接下来的一排:“这是随着茶船沉入江底的三百名茶工的尸骨。”
瞎眼老妇拄着拐杖行来,颤抖着拿着一个头骨:“这是我儿的......”
启江渡口,深秋雨打着乌蓬船顶,江疏月立于船头,阿水撑伞站在她身后。
船舱里,是堆积如山的茶箱。
“江姑娘,久仰。”
渡口处,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披着蓑衣,匆匆而来。腰间蹀躞带坠着的铜秤砣叮当作响:“老夫陈恪之,与你父亲同科进士。”
见过礼后,江疏月挥手,众漕工抬着樟木箱鱼贯而入,箱中竟是浸透茶油的账册。
晨雾里,陈恪之看着那一箱箱用生命换来的账册,抚须长叹:“陆老先生大义,假意投诚取得造假帐册,却舍身取义,令人唏嘘不已......”
人群一阵沉默。
江疏月道:“请陈大人查验帐册。”
“大萧三十八年春,平州茶课银八千两,实收三千。”
陈恪之将铜秤砣压住账页,细细察看,目光里带着疑惑:“李史让茶商在茶引上做阴阳账,这墨色差异.....”
他蘸着茶汤涂抹,隐去的银两数目渐显。
这群蛀虫!陈恪之怒极,猛砸桌面。
码头传来骚/动,税吏的皂靴踏碎晨雾,李史现身码头,带着一大帮人。
李史自恃有长公主府撑腰,神色倨傲:“陈大人好雅兴,但这私查官船的罪名,陈大人担待得起么?”
“本官奉旨督办茶政,谁敢异议?”
陈恪之亮出鎏金鱼符,“李提举是要阻拦吗?”
他一挥手,码头上,在李史的身后,无数御林卫涌/出来。全身铠甲,威风凛凛。
一大群茶农出现在码头。
为首的茶农老周,直接跪了下来,手捧万民请愿书。
万民请愿书,当中是“榷茶十弊,泣血陈情。”
接下来这一长串的名字,周大勇,李二狗,王三娘......每个名字都按着血指印,昭显着沉甸甸的民意。
“陈大人请看。”
茶农老周颤巍巍解开破袄,浑身上下皆是伤痕,还有不少烙铁留下的印记,惨不忍睹。
“李史的的爪牙在茶山设私牢。”老周浑浊的眼里滚出泪花,“交不起润茶钱的,就严刑拷打,打昏过去泼水浇醒继续打,熬不住的只能缴了。有不少人被打死,尸体扔到后山喂狼。打伤打残更不计其数...”
“大家放心,陈某这就进京面圣。”
陈恪之将万民请愿书郑重收入鎏金匣“陈某会亲自押送所有证物进京。”
据说,当那十丈长的万名请愿书呈现于金碧辉煌的金銮殿,一条条罪状摆出来,朝野震动。
大萧六十一年,李史强征茶课银五百两,逼死茶农张大山。
大萧六十二年,玄字七号船沉江,三百名茶工尸骨无存。
大萧六十七年,李史强占茶田三百亩,茶农王老五投井。
当那苛扣物证一一摆出来时,朝野变色。
扭曲的官秤,染血的账簿,半截烙铁,最后一只青瓷瓮格外沉重,里头竟然蜷着个双目俱盲的老妇,怀中抱着的,竟是她死去儿子的头骨......
老妇的话让人触目惊心,老妇说,我儿在沉船那日被挖了眼,他们说他看见了不该看的。
陈恪之手执状纸,指着九十八个箱子道,李史克扣茶课银二十八万七千两。这是八年来的茶课细账,阴阳账各一套,墨色差异可用矾水查验。
听说,当朝堂上激烈辨驳时,盛京的天空中突然飘起无数盏“天灯”。
新帝率群朝臣涌/出殿外观看。
上千盏素白灯笼升空,灯面血字斑驳————跪请青天大老爷明察榷茶十弊!
陈恪之陈述最后的状词:
今有茶农七千,商户三千,儒生五百,联名泣血,不求雷霆雨露,惟愿茶山重绿。
语气铿锵,震破天宇。
天颜震怒,一套官窑青瓷摔得碎片四处飞溅,一殿朝臣瑟瑟如寒蝉,有数十个与茶课有牵连的官员当场尿了裤子。
此榷茶大案,御驾亲审,终于为天底茶农伸了冤,平了反。
江疏月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她揣测过新帝的心思,新帝与太后都锐意改革,对于废除榷茶引,缺的是一根导火索而已。为了全平州的茶商,她可以挺身而出,当这根导火索。
李史被下了天牢,三日后问斩。
最后一日,平阳郡主去天牢里看他。
李史自知时日无多,脸色灰败,犹如将死之人。
平阳郡主冷笑道:“你一个堂堂榷货务提举,朝廷命官,怎地这般没用,竟让一个商女给告倒了?”
李史看着面前仍旧骄横跋扈的平阳郡主,他的嘴唇动了动,很想把压在心底的秘密告诉她,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
毕竟他心里面也不大肯定。
希望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觉吧。
如若不然,连他自己都不敢想,那是怎样的一个后果。
“郡主,听李某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这是他给郡主最后的忠告。
此时的郡主哪里听得进去,冷笑道:“我是谁,我是当朝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我怕过谁?江家女在我眼中,不过蝼蚁,我要她死,何等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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