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律一路急行,直奔医帐。
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前不久才给他治过伤吗?他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呢,她就如此着急要嫁人了?
正千时分,蝉鸣依旧聒噪,那一声声尖锐刺耳的长鸣搅得沈律愈发心烦意乱。
他恨不得将所有的树全砍了。
医帐静悄悄的,一如他前去治伤的那个午后。
他看到那袭素纱衣裙掠过晾药架子,耳边传来药杵捣药撞击铜臼发出的脆响,此刻在他听来,竟比他听惯的战鼓更加惊心动魄。
他心跳如雷。
他顿住脚步,抚上心口,眉头微拧,一片莫名。
他,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心悸之症犯了?
听到脚步声,女医转过身来,看到他,脸上神情甚是讶异:“沈都统?”
沈律脸上的神色比她还要讶异。
“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女医一脸茫然,后又看到面前的沈都统脸黑得要命,当时就被吓到了,像做错事情的孩子般,嚅嚅道:“沈都统,我不应该在这里吗?”
“咳咳。”沈律只得拿咳嗽来掩饰,他反应倒快,马上道:“我来找江女医,上次她开的药用完了,寻思再开几副巩固巩固。”
莫女医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原来沈都统是来配药的。嗯,沈都统这算是找对人了,疏月姐姐特地交待我,等都统过来取药时,就将这些药给都统。”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晾药架下面的箱子,一顿搜罗,取出十多副已打包好,并已串成两串的中药包来,递给沈律。
沈律被动地接过,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什么时候开的药方?”
“告假之前。”
莫女医想了想,又道:“疏月姐姐还说了,再服半个月的药,都统大人的伤势应无大碍,不过鉴于都统大人以前受过重伤,还是不可以掉以轻心。还需过来多开一个疗程巩固药效。”
她这是关心他吗?
既是如此,为何不亲自给他开方,而要假他人之手呢?
沈律忍住心中诸多疑惑,再问道:“那江女医什么时候回来?”
这回轮到莫女医惊讶了:“三月义诊之期将满,现在营里有一部分女医都提前申请离营,疏月姐姐也提出了申请,都统不知道?”
沈律的表情就像被人当场一锤子击中脑门,当场就蒙了:“她,不回来了?”
沈律失魂落魄回到营房,把那两串药包扔在案几上,往榻上一躺,半天不说话。
林副将凑过来,左看看,右看看。
都统大人这是怎么了?
兴冲冲的出去,像霜打的茄子般回来,一定是摊上大事了。
“都统,这是谁惹你了?”
林副将一说完这话,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 。整个神武营,都统大人说了算,谁敢去惹这位瘟神啊,除非不要命了。
“那就是老侯爷来了?”林副将再次揣测。
老侯爷是神武营的督军,隔三岔五分过来检视他们都统大人的军务,这也是他们都统大人最难捱的时候。
老侯爷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御下极严,要求非常严苛,鸡蛋也能给你挑出骨头来。
林副将都不记得他们的都统大人被骂了多少回了,每次都当着全军骂,一点面子都不给,骂得他们都统灰头土脸的,一连好几天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
“父亲大人明天才过来。”沈律闭着眼睛,闷闷道。
“那到底是为了啥子?”林副将眉头皱紧,他更不明白了。
较之他而言,沈律的眉头比他皱得还紧。
她就这样走了?
就这样不告而别了?
他们之间的情份,就不值得她当面跟他说一声再见么?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都统,你既知道老侯爷明天便会过来巡访,你现在还睡得着?”
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林副将看到仿似睡着的沈都统,心急如焚。
前几日老侯爷离营时曾布下考题《西北钱粮改制之策》,说好今日来检查。而他这几日天天在案桌上铺上青州澄心堂纸,还设置了他们都统大人最喜爱的洮河绿石砚。而他们的都统大人呢,这几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点墨未落,只字未题。
西北钱粮改制之策涉及军需,老侯爷相当重视。
倘若明日交不出功课......
林副将现在都可以想像得出老侯爷暴怒的场面,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都是小事,只怕是军棍加身......
都统大人这旧伤初愈,再添新伤,太后那边也交待不过去。
谁都知道都统大人可是太后的心头宝,在襁褓之时就抱过来,养在太后身边的,太后对他可谓是如自己的眼珠子般爱护着。
上次受罚之事,太后就跟老侯爷置气,小半个月都不搭理老侯爷这个同胞弟弟。还累及了皇上,烦得皇上连每日的请安也不请了,天天躲着太后。
“都统大人,你就起来写几个字吧。”
林副将都快要求他了。
沈律突然坐了起来,吓了他一大跳。
他漂亮的丹凤眼中,蕴着一小簇莫名的火焰。
“林德,你抽空出营一趟,去打听一下江女医开的医馆在哪里?”
“都统问这个做什么?”
“登门道谢。我的伤,多亏了她妙手回春,理应登门道谢,以表诚意。”
这样站不住脚的理由,都统大人却说得理直气壮。
林副将头一热,马上道:“都统,不用打听了,属下先前听得那些女医们说了,说江女医先前是做游医的,此次回去之后,也是干回老本行,医馆不开了,听说是要动身去云州那边游历,都统就不必找她了。”
沈律看着林副将,似笑非笑:“是吗?我这才刚问你,你就预判了我要问什么,并且连如何回复我,都事先想好了?”
林副将大吃一惊,见面前的沈律目光森然,只觉一股寒意从后背爬起。
沈律冷笑:“林德,你跟在我身边多年,没想到,你居然联合外人算计我。”
一边说着,一边自袖袋中掏出三枚药丸,正是今天早上林德拿给他的,每天必服的“止痛丸”。
回身去拿置于榻上的宝剑,寒光闪过处,宝剑出鞘,登时把那三枚药丸粉身碎骨,化成碎末在空中纷纷而落。
林副将脸都吓白了,登时就跪了。
“都统大人息怒,属下绝没有背叛大人的意思。这药丸是太后遣人送过来的。服与不服,在于都统大人,属下绝对守口如瓶,不会说出去的。”
沈律脸色稍为缓和一些。
他就知道是太后。
“太后没有恶意,太后绝对不会害都统大人的。”林副将又道。
“我知道。”沈律归剑还鞘,重新掷回榻上,闷闷道。
林德小心冀冀道:“都统大人,太后乃一番好意。她老人家养育你多年,这世间养育之恩可是大过于生育之恩的。你们之间亲如母子,她又怎么会害你呢。记得去岁都统大人被人从战场上救回,脑部受到重创,头疾难愈,夜夜疼得撞墙,太后心疼坏了,召集所有太医会诊,后来才弄出这个离魂引。都统大人服药之后,头疾之症逐渐减轻,后来再没有犯过。太后欢喜得不得了,太医们也说了,只要都统大人坚持服用,在未来的日子里,不会再受到头疾困扰。”
沈律神色有些悲凉:“是吗?”
他虽不会强迫自己恢复记忆,但是缺失的记忆,就好似缺失的人生一般。他的那些战场上的同袍,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们,聚在一起,把酒言欢,说着那些年战场的风光与荣耀,而他,只能静静坐着,陪着傻傻地笑。
哪怕再多的荣耀加身,他都觉得像是在阐述别人的故事。因为,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样的痛苦,不亚于头疾的入骨之痛。
他不想要这样的人生,他要找到江疏月。他有一种预感,江疏月极有可能是他缺失的那段记忆里面,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只不过,他把她给忘记了。
不妨再大胆推测一下,江疏月是女医,是医术极其高超的女医,或许,她可以帮助他,恢复所有的记忆。
傍晚时分,林副将又过来找林都统,守卫的军士说,都统大人出去了。再问,便是不知道,都统大人没说。
案桌上的澄心堂纸依旧未着一墨。
林副将已经在为自家都统明天的遭遇叹气了。
当暮色一点一点渲染进马厩时,沈律正在喂马。
他轻轻抚摸马颈处油光发亮的鬃毛。
这匹上好的良驹,有着裴然的战绩。
这是他后来听马场老板说的,说这马曾在贺兰山裂谷独战七狼,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他抬眸再次打量眼前的乌云。
通体漆黑如子夜,唯有四蹄雪白似新絮。马厩的灯已点亮,亮光覆盖了整座马厩,在它缎子般的皮毛上织出流云般的纹路。
绝佳的送礼上品。
他曾经打算过,将这心爱的马送与那个姓江的女医的。
他知道她曾做过三年游医,他还知道她爱极和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游历天下,最耗脚力,少不了一匹上好的马。
可惜,她不告而别了。
乌云悠闲地吃着上好的干草,偶尔去/舔/他的手,举状亲呢。
他想起第一次遇到她的场景。马上的姑娘果敢而无畏,精湛的骑术,令人侧目。
只是,他当时没有看出来,还傻傻的去救她。还被怼“多事。”他怨怪她不礼貌,现在想来,不礼貌的人是他才对。
突然间,乌云仰头长嘶。
沈律望过去,那是医帐的方向。
前不久,林副将才告诉他,他受罚的那段时间,没去照料乌云,乌云又特别认生,别人喂的草料一概不吃。挨饿还好,偏偏又因水土不服,乌云病了,所有人束手无策,还是江疏月伸出援手,给乌云治病,并亲自喂它。乌云也是极有灵性的宝马,就认了主。
沉默良久,沈律轻轻地拍拍它的脑袋:“你也想她了,是不是?”
在他的威逼下,林副将道出实情。没有骗他,江女医真的要去云州,因为她说,那里靠海,她没有看过海,所以想去看看。
云州那么远的地方,他也想去。去了,就能找得到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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