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果然是来救沈律的，让老侯爷携子入宫，只为观礼。
今天，将举行隆重的殿试——科举的最后一场考试。，金蟾折桂的最后一道门槛。
紫宸殿前青铜獬豸香炉腾起龙涎香，青雾随风飘散，萦绕在殿前汉白玉石阶前，久久不散，远远望去，犹如蓬莱仙境。
天青色天光下，三百名贡生绯衣如血，立于青玉案前，挽起衣袖，狼毫尖沾满浓墨，在纸上奋笔直书。
老侯爷沈铭与沈律奉旨入得宫来，殿试堪堪结束。
贡生们侧立于青玉案桌一侧，等待黄门侍郎前来收取考卷。
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目不斜视，反之，在应试完毕之后，心中大石落地，胜负大局已定，贡生们反而倍感心头轻松，不少人都在四处张望起来。
这一望，便看到老侯爷父子俩一前一后上得殿来。
前头的老爷子一看就是位戍边老将军，岁月的风霜毫不留情的篆刻在他的脸上，浑身散发着刻意收敛却收敛不了的杀伐之气。
这凛凛杀气震惊了不少贡生，他们中不乏有人急忙收回目光，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更多的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朝老爷子身后看去。
这一看之下，眼前顿时一亮。
竟是位俊美无双的少年郎。
少年郎衣着极为庄重，一袭四合如意云纹锦袍，用金线绣着八宝璎珞纹滚边，在春阳下/流转着暗芒。最考究的是腰间玉带銙，七方和田青玉板上雕着璃虎穿云纹，每块玉板衔接处都缀着赤金打造的獬豸兽首——这是御赐三品以上官员的殊荣。
他紧随老爷子身后步入大殿，一脸漫不经心的神情，手指也在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鎏金火镰。脚上的织金皂靴拾级而上，玉冠垂下的墨色组缨随着步履轻晃，在颈侧处投入蛛网般的细影。
众贡生的眼中齐齐流露出艳羡的目光来。
如此年轻的上/位者，如此位高权重的上/位者。
蟠龙金柱后的御座上，新帝正襟危坐，冕旒玉藻下那张威严的脸上，射/出鹰隼般的锐利的目光。
新帝即位不过五载，锐意改革，注重创新，五年内大刀阔斧，朝野浊气几尽涤清，天地一片清明。
御座下不远处，设置了九翟屏风，里面隐约有人影晃动。
老侯爷上前一步，正欲行礼，新帝发话：“老督军不必拘礼，赐座。”
殿前免礼已是殊荣，殿前赐座更是无上的荣耀。
此时的沈律已敛起方才漫不经心的神色，他面色沉肃，朝御座之人行礼。他拜伏于地，姿态如青松折雪，声音却清越似玉磬。
“参见皇上。”
新帝脸上忽地带了些许惊讶，前倾半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拜伏在地的人，再与一旁的近侍平安对望一眼。
好长时日未见了，他的这位姑表弟，好像变化不少。
他的这位姑表弟，去岁整整一年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汤药不离身，久未上朝，他对这位表弟的印象，仍停留在以往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上。现观他礼数周正，如此沉稳内敛，倒有些不习惯了。
沈律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心里面隐隐觉得，这参拜的时间，未免长了些。
“好了，皇上，律儿腿上有伤，就别跪着了，起来吧。”
一旁的九翟屏风后，传来略显苍老的女音，在别人听来，带着无穷威严，但沈律却听着无比亲切。
原来坐在屏风后的，是最疼爱他的皇姑母，当今太后。
新帝忍不住想笑，挥手让沈律起来。
“母后，律弟腿伤是旧患，早好了。再说，我太医局汇聚天底下医药之精要，医术天下之最，母后难道以为朕的太医局是摆设？”
太后冷哼一声：“哀家不管你的太医局是不是摆设，但首席太医蔡老太医不是也说了吗，医治律儿腿伤的人，接骨术天下无双，即便是倾尽整个太医局，也找不出第二个接骨接得如此完美的......”
听这语气，明显还在跟新帝置气。
沈律的表情有些茫然。
他不记得自己的腿受过伤，平日行走跑跳自如，一点不适感也没有。唯有一道淡粉色的伤痕嵌于肌肤上，若不细看，还看不出来。
皇上与太后干起来了，底下众臣齐齐噤声。
新帝笑了笑，他这个做儿子的，哪会真的跟自己的亲生/母亲生气？倒是太后，太偏袒表弟了。就上次表弟因河防失职被罚一事，全怪到他头上来了，说他这个做表哥的没有护好弟弟，令得他哭笑不得。
“律儿，过来，到姑母这边来。”九翟屏风后传来太后带着宠溺的声音。
沈律没动，这大殿之上，百官都在看着，他可不敢造次。
他抬眼看向御座上的那个人。
“去吧。”新帝颌首。
沈律欢喜地应了，就要奔过去，一旁的老侯爷压低声音警告他：“沈律。”
大殿之上不能忘形。
沈律只好规规矩矩地走过去，一转进屏风，马上原形毕露，也不朝太后行礼了，直接滚进太后怀里：“律儿对姑母甚是想念。”
太后溺爱的眼神丝毫没有掩饰，拍拍这个她一手拉扯大的大宝贝：“想姑母了，还不来看姑母，该罚。只怕是口中说说而已，心里面根本就没有姑母吧。”
沈律一听，马上起誓自证清白：“姑母可听好了，姑母可是这个世上最疼律儿的人，律儿哪有不想念姑母的道理？律儿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姑母的，上天为鉴，如有一句虚言，就让我爹打死我。”
太后不禁菀尔，这父子俩得有多大的仇啊，起个誓把他老子都搬出来了。
他那边在窃窃私语，这边正殿之上，监试御史已经把贡生们的卷子全都收了上来，放置在龙案之上。
御座下掐丝珐琅鹤形香炉喷出青烟，殿前答辩开始了。
沈律已端坐好，与太后在悄声叙话。
宫女奉茶上来，描金盖碗里，茶汤澄红如血，却未见一片茶叶，飘散着淡淡的，有些奇怪的香气。
沈律呷了一口，好看的眉头微拧了一下。
他品茶无数，这种味道好特别。
“这可不就是你跟你老子说的，肉松蓉配五夷山岩茶烹煮出/水，可治咳疾么，姑母可是专门给你备下的。”
沈律脸一红，忙道：“姑母，律儿知错，下回不敢了。”
这些刚刚在军营才使出的诳骗老侯爷的伎俩，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太后耳朵里了，不用说，太手肯定在自己身边安插了暗使。
当然，这暗使必是林副将无疑。
幸得是林副将，若换作其他人，什么都呈报给太后，他更麻烦。
太后的确十分的宠爱他，但是，有时候，太过宠爱也是一种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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