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侯府西墙的狗洞,藏在忍冬藤下。
当沈律拨开枯枝,露出洞口时,新帝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洞,和朕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是小时候新帝与沈律一起钻过的狗洞。
这个虽谓之狗洞,但由于小时候的沈律并不喜欢养狗,而是喜欢马,于是养了一匹矮种马。
这个洞就是为了方便矮种马进出而设的。
这里地势隐秘,兼之又有大/片的忍冬藤作掩护,府兵不轻易能够发现得了这个地方。
也是他们出入侯府的最佳通道。
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甜水巷的暮色里裹着杏仁的香甜。
沈律缩在戏楼对面的茶肆二楼最边角的一个厢房里,窗户大开看不远处的江疏月。
皇帝表哥没有骗他,她真的来戏楼看戏了。
晚风拂过戏楼檐角,江疏月在二楼雅座的雕花栏杆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台上正唱着《牡丹亭》,杜丽娘的水袖如云般舒展。
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时,江疏月的目光却穿过戏台,落到戏楼外那株孤零零的红梅树上。
梅枝嶙峋,花开艳极,似是把一整年的血色都凝成这一树的红。
沈律怔怔地看着她。
她今日穿了件月牙白绣银梅的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钗,衬得人比悬挂天边的半轮残月还要冷清。
她眼中乍现的水光让他有一阵的迷茫。
然后,他清晰地看到,一滴泪,在他猝不及防间,坠落下来
沈律只觉得心头一阵紧缩,手指不由握窗棂。心底,隐隐约约有一阵一阵的钝痛传来。
他居然见不得她落泪。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为自己这种没来由的感觉所震惊。
他恍神片刻,再抬头时,面前的人儿不见了。
他暗暗吃了一惊,忙飞身下楼,冲到戏楼旁,在戏楼前那尊大石狮子的阴影里站定。
她慢慢出了戏楼,慢慢的朝前走着。天地间似乎仅剩她一人,唯有发间那支银钗,在夜色中发着幽冷的光,像暗夜的萤火。
他愣愣站在原地,脚却挪不开半步。
他心里面有太多的问题,忽然觉得这个时辰,不应该是向她索要答案的最佳时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那道孤寂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才失落地转过头来。
就在此时,戏楼忽地一阵骚/动,大批大批的人,如浪潮般,从戏楼里冲出来,口中直呼:“快跑,有人要烧楼。”
沈律听得一头雾水,想到新帝与他的侍卫平安还在里面,心里马上焦急起来。
人都是一拨一拨朝外跑的,他想进去,难于登天。就在他准备点地而起,踩着那些人的头顶/进去的时候,很意外的,他看到跑在人群最前面的,居然是新帝,还有他的侍从平安。
这是怎么一回事?
更奇怪的是,人群拼命跑出来,但火却一直无人点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就在沈律都认为,里面的人应该全部跑掉的时候。整个戏楼蓦地大火冲天。
绝对是纵火。
因为那火烧得极不寻常,烧得如此旺,绝对是有人淋了大量的桐油。
逃出来的人也没走,一直在外头徘徊着看热闹。
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人群这才有人奔回家,拿了木桶木盆装了水过来救火。
很快,顺天府收到消息,带了好几队人过来,冲进去,找到了火源,很快,这场大火就被扑灭了。
由于疏散得及时,没有人员伤亡,就是可惜了一座戏楼。
新帝与侍从平安站在暗处。
“平安,你说朕是不是坏人呀?”新帝手抚折扇,突然问出一句。
平安哪敢说真话,嘿嘿笑了两声:“皇上说什么话呢?皇上怎么可能是坏人呢”
“朕不是坏人么?朕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但是现在朕现在都觉得自己真是个坏透了的人。”
平安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新帝指着那座烧毁的戏楼道:“戏楼是朕烧的,栽赃嫁祸,通风报信统统都是朕做的,又怎么不是坏人呢?”
他深深叹口气:“亲表弟朕都一样害他......唉,我那表弟可又得挨罚了。”
这头,沈律看着面前景象,就像看一场闹剧。他紧拧眉头,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
忽然,有人按住自己的肩膀。
“沈律。”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一枚沉重的剑柄抵上他的后背。
沈律闭了闭眼,缓缓转身。
镇国侯立于月下,玄色锦袍,玉带蹀躞,浑身挡不住的杀伐之气。
在镇国侯身后,是整齐的三千铁甲军,玄色战靴踏在青石板上,传出一波一波沉重的声响。想必是从兵部议完事,带兵回营。
此时,这张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上,没有丝毫温情,唯有眼底凝结的一层寒霜。
“父亲大人。”他迫不得已开口,喉头发紧。
镇国侯目光森严:“抗令不尊,你是觉得,我当真不会废了你?”
沈律指尖微颤,却仍挺直了背脊:“儿子知错。”
“知错?”镇国侯冷笑,“你这悔悟的方式还挺特别的,都溜到街上来思过了?”
大手一挥:“押回去!”
镇国侯端坐在祠堂的太师椅上,手中执着的家法藤杖在青砖地上投下森然阴影。
“老臣教子无方,差点累及皇上。”老侯爷的声音比冰还冷,“请皇上责罚。”
新帝讪笑着往沈律身后躲,哪还有半点天子威仪。
供桌上静静躺着的丹书铁券,发着幽冷的光。那是就连新帝也无法逾越的雷池。
“逆子!”
怒意冲冲的老侯爷一点都没有容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揍。
沈律哪里敢躲?
唯有认命的闭上眼睛,老老实实的挨着。只觉得一杖狠过一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五更天,沈律虚脱地趴在榻上,背部伤痕纵横交错,血透中衣,疼得直抽气。
心里面却恨得咬牙切齿。
——他想轼君。
明明就是新帝自导自演的一场纵火大戏,里面的人早就疏散了,所以,烧掉的,只是一座戏楼。
新帝这样做的目的,摆明了就是把事情闹大,把父亲大人引来。
明明知道他被父亲大人禁了足,却偏偏让他与父亲大人在府外头来个面碰面,不是整蛊他还能是什么?
窗外飘来酒香,新帝竟然坐在墙头上,手里拿着一盏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酒壶,自斟自饮,一边饮还一边看他的笑话:“沈爱卿,朕待会就回宫请太医局最有名的蔡太医来看你。”
沈律抓起榻边的茶杯就砸过去。
茶杯没砸到人,反倒砸在墙上,“啪”的一声碎了,碎片四下飞散。
而他却因用力过猛,再次绷裂背部伤口,疼痛如烈火烹油,泼洒而来,他眼前一片黑,差点没晕过去。
新帝哈哈大笑,一咕咚从墙头跳下,跑了。
酒香中,传来他丢下的一句话:“爱卿你等着啊,朕这就去请宫里最好的御医来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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